范增在天刚黑下来时就醒了，天气太冷，帐篷四处漏风，范增在床榻上的时间甚至要比下床的时间还多。

在范增吃饭的时候，苏念就赶到了范增的帐中。

苏念已经大概知道了项羽的计划，这一夜务必得拖住范增，不能让范增坏事。

基于这个原因，苏念不得不跑去范增的大帐之中和老人说了一整夜的废话。

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动静，苏念明白这应该就是项羽所说的英布和蒲将军准备动身了。

范增当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不过被苏念以项羽在抓紧时间操练大军为由给糊弄过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养神的汤药也被按时送来了，其实苏念觉得都没什么必要让范增再喝药，他觉得自己这一宿一直都在纠缠着范增，范增此时已经相当疲惫不堪了。

范增神色困倦的看着黑色汤药说道：“放在这里吧，我等会再喝。”

“别啊，药就得趁热喝。”苏念连忙劝道。

“我去撒泡尿，回来后就喝。”

苏念点了点头，叮嘱范增一定要记得喝药后就离开了。

而范增在四周打量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发现，他回去之后有些怀疑的看着碗中的汤药自言自语道：“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该不会是想要毒杀我吧？”

老人仔细的嗅了嗅汤药，他不懂药理，根本就闻不出什么名堂。

将汤药一股脑泼在了地上，范增疑神疑鬼的躺在榻上，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一年之中最冷的就是这几天，一天之中最冷的就是天快亮的这个时间点，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漳水边上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

这漳水约莫三十来米宽，河水虽然不是很深，可由于温度几乎降至冰点，想要渡河就必须依靠船只。这几天时间，楚军已经准备好了相当多用来渡河的船只。

根据斥候来报，英布与蒲将军借着夜晚偷袭之利，在王离大军的营寨中占了不少便宜。现在天马上就要亮了，有了英布与蒲将军这两支疑兵，秦军肯定会在巨鹿城外提高戒备的。

可是项羽的真正的第一打击目标乃是秦军甬道，并非是巨鹿城外的秦兵。

项羽呢？苏念在四周看了一圈，视线已经不受阻了，可他并没有发现项羽在哪。

就在苏念心中纳闷的时候，在这种零度左右的温度下，项羽竟打着赤膊出现在苏念面前。

而项羽身旁的虞亦卿穿着厚厚的裘衣，两人的穿着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项羽的身前身后都有冰冷的铁甲护体，双臂却不着寸缕。

单单是看着项羽的这一身装扮，苏念都不由自主的替项羽感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项羽的脸色并没有任何不对劲，非但没有被冻得脸色发青，反而满脸激动。

高大魁梧的项羽左手拿着一根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铁戟，右手紧紧的反握着腰间的长剑。

“将士们，此战，乃是我们与秦军的最后一战。此战之后，秦军将再无力抵抗，大秦帝国就此覆灭。除去英布和蒲将军各自领去的那一万大军之外，我们大楚还有身后这三万楚军，渡过面前的这条河流之后，我们将要面对的乃是秦军易守难攻的甬道，但是在我楚军之下，负责防守甬道的苏角根本不堪一击，你们信不信？”

“信！”

听到身边的高呼声之后，项羽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本就比常人高大一些的项羽在身边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又沉声说道：

“拿下甬道之后，我们将要奔赴巨鹿城外与王离大军决战。王离与涉间率领近二十万大秦边防军围攻巨鹿三个多月，他们以逸待劳，我军却仓促行军，他们有二十万，我军就算联合英布以及蒲将军，就算没有任何伤亡，我军也只有五万。但是我项羽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彻底吞下王离大军，你们信是不信？”

“信！”

这次的回声明显来的迟缓了一些，而且是龙且领头应声之后，其他人才跟着高呼的。

项羽的神色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他的笑容越发灿烂。

“在我们吞掉王离大军之后，章邯极有可能会前来支援王离。更有甚者在我们正与王离大军死战不休的时候，章邯就已经带兵杀到。

在此之前，章邯战无不胜，而且如果章邯与王离顺利在巨鹿城外合军了，那么他们的兵力将会达到恐怕的四十万上下。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我军连番厮杀疲惫不堪。但我项羽能够把这四十万大军一举击溃，若他们死战，那他们就将全军覆没。若他们不敢战，他们将会被杀得溃不成军。你们信还是不信？”

以五万疲惫之师死战四十万大秦精锐，这无论如何是无法做到的事。

所以一时间并没有人回应项羽的问题。

苏念上前一步说道：“项将军，我相信你。”

就连项羽麾下的战将都不相信项羽的话，苏念心中自然踏实了不少。

项羽苦笑一声：“怎么只有苏先生一个人相信？其他人呢？我再问一遍，我项羽可以吞下这四十万秦军，信不信？”

在项羽振聋发聩的嗓音中，终于得到了山呼海应般的回声。

赤膊的项羽将左手中的铁戟高高举起，目光再次在龙且钟离眛等战将脸上扫过：

“我项羽一人便可当百万师，你们信不信？”

这次就连苏念都无言以对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看把你能的，还一人当百万师，一百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估计都能把你活活淹死

虞亦卿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在项羽身前冰凉的盔甲上。在这个民风尚未开化的年代，虞亦卿踮起脚尖当着无数人的面搂住项羽的脖子，目光坚定的注视着项羽的眼睛。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项羽的嘴中呼出一口热气。

“有你信就够了。子期，让人清点船只，大军准备出发。”

看着项羽率军终于开始渡河了，苏念心说接下来就全看王离的了

大军出发之后，楚军营地之中基本上已经空了。除了给虞子期留下五百军士驻守在营地之外，楚军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苏念正准备离去，却没想到项羽顺利渡河之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在河对岸停了下来。

因此苏念和虞子期等人也驻足看着三十多米之外的项羽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苏念和虞氏姐弟眼睁睁的看着河对面的项羽让人把所有渡河所用的船只都凿沉毁掉。这是要做什么？不准备回来了吗？

不但如此，用来埋锅造饭的铁锅也被一股脑砸了个稀碎，多余的粮草也全部烧掉

看着河对面传来的火光，虞子期目瞪口呆的说：“姐姐，苏先生，你们说将军这是要做什么？粮草烧了，船也沉了，他到底是何打算？”

不等苏念说话，虞亦卿面无表情的说道：“打败秦军之后，自然有秦军的粮草可以补给，有秦军的船只可以渡河。”

“可是姐姐，万一没有打败秦军呢？”虞子期担忧的正是这个，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没有打败秦军才是正常的。现在把所有东西都毁掉了，一旦战事失利，那楚军上下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没有万一，项羽不会败的，我相信他。”虞亦卿说完之后将身上的裘衣拉紧，转身回了营地。

看来虞亦卿嘴上虽然说着相信项羽必胜，可实际上还是担心不已。

此时此刻，苏念对于虞亦卿大概也只有同情了。这就是破釜沉舟吗？项羽此举相当于自行斩断了楚军的所有退路。若说之前楚军败了项羽还会有一线生机，那么现在一旦战败，生机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过还不等苏念也回营准备退路，从营地方向却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呼声。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范增跌跌撞撞的四处乱晃，他惊慌不已的嚷着：“营地怎么都空了？”

苏念暗道不妙，怎么这老头儿精神如此之好？昨夜和他说了一宿废话，临走前又让他喝了有助于睡眠的汤药。现在苏念自己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怎么范增倒是精神抖擞的？

苏念没来得及逃离现场，范增就已经朝着河边走来。

“虞子期，怎么就你在这里，其他人呢？项羽去哪了？出去操练了还是去和其他诸侯商议战事了？”

苏念偷偷摸摸的准备溜回去，虞子期傻乎乎的说：“范老先生，你还不知道吗？项将军已经率大军渡河找秦军开战了。”

“什么？其他诸侯同意出兵了？”范增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天项羽好像还在抱怨那些诸侯呢，怎么这才一天时间过去，诸侯联军就改变了主意？

“没有，就是因为那些诸侯不肯出兵，项将军才带领我军出击的。”虞子期同样摸不着头脑，范增作为楚军此次出征的末将，而且还是项羽将军的亚父，怎么会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

“这怎么可能？我不是让苏念劝着项羽的吗？难道是苏念没劝住？对了，苏念在哪？”

虞子期指着已经溜出好远的苏念的背影说道：“项将军能够这么快下定决心，少不了苏先生的大力支持吧？对了，他怎么一看到你过来就溜走了？”

听到虞子期的这些话，范增被气的眉毛都狠狠的抖了抖。

他一把抽出了虞子期的佩剑，原本步履蹒跚的老人此时仿佛年轻了至少二十岁，他举着剑朝苏念溜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吼着：“我早就看出来你有问题了，你小子果然是细作。”

“老先生，你可不能乱说话，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否则我有理由认为你是在诽谤我。我告你诽谤啊！”苏念看到范增手中高高举起的长剑，他也不敢停下脚步，只能四处乱窜。

寒冬腊月之中，一老一少在空旷的楚军大营之中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把戏。

跑了许久，苏念虽然并没觉得累，可他生怕把这老头儿直接给累出个好歹来，所以他高声说道：

“老先生，你身体要紧，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不行吗？”

“行，那就好好说，你先停下。你一直在跑，还能怎么好好说？”范增大喘着粗气，他的确累得够呛。

“我说范增，你这老头当我是傻子不成？你不追我我还会跑？你手里拿着剑要砍我，我不跑的话等着被你砍死？你把剑丢掉，丢的远远的，我就停下来。”

范增明白自己肯定是追不上苏念了，而且凭他也不可能真的杀死苏念。

因此他也没怎么犹豫，就把手中的剑朝着远处的空地上丢了过去。

七十多岁的老人手无寸铁，正值壮年的苏念也没什么好怕了，他便停了下来。

两人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席地而坐，现在项羽带着楚军倾巢而出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晚了，一切只能看项羽的造化了。

能支持项羽如此贸然的对秦军进攻，范增已经认定苏念肯定是细作，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秦军的细作，还是从其他诸侯军中来的？毕竟在此之前，范增并没有听说过苏念这号人物。

“说吧，你到底是谁派来颠覆我楚国的？”范增阴冷的盯着苏念。

“没人派我来，我真是要为楚军效力的啊，你怎么能说我是来捣乱的呢？”

“别废话了，既然你都能支持项羽带着五万楚军去和四十万秦军硬碰硬，全然不顾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这就足以证明你来到楚营别有用心。”

“老先生，你这结论下的有点草率了吧？”现在苏念只能咬死不认账，否则楚营中的这几百兵力就足以把自己和修远小晚杀个好几遍了。

苏念信口胡诌道：“凡是两军交战，若以强打弱，只需要每日整军操练，气势如虹，就足以吓的弱势一方军心涣散，不战而胜。若是实力相当，那就各看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要是像现在这样以弱打强，以小博大的话，那就只有摆出拼命的架势，才有可能战胜无比强大的敌人。我看项羽现在做的就很好嘛，他不但要和秦军拼命，而且渡河之后都破釜沉舟不留退路了，那此战岂不是必胜？”

听到项羽不但率军贸然出击，甚至都把渡河所用的船只凿沉，那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范增忍无可忍，他随手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就要和苏念拼命。

“害我大楚，老子和你拼了。”

“冷静冷静，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还手了！”苏念堪堪躲过一击，只能再次慌不择路的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