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虽醉亦易醒，杯中雪花一点红。

——修罗

【相遇】

京城，雨连着下了三日，小贩们为自家的生意愁白了头，没人知道世界的走向会如何，有的只是当下的苟且偷生。雨幕下，破旧的斗笠微微抬起，谁曾想接下来的对话会留名青史。

“武士。名讳，何求？”

“橘右京，随心而去。”

没有更多的言语，对面面容掩盖在斗笠之下的少年也未开口，只是两人心中明了，对手绝非三教九流。

“在下宫本武藏，正在研究双刀的技法。”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在每日的重复中多了个小插曲，此时谁也无法得知未来的情景。

【流樱】

那个叫做橘右京的少年，随心而去，没有任何事物让他驻足，在他心中，或许剑术的顶峰才是唯一的追求。风起，吹落了流樱，他的长发在微风之中浮动，剑也随风挥舞，在轻轻的咳嗽声中，剑愈发锐利。偶尔遇到一个村庄，他被一块巨石吸引了目光。那是村旁的巨大岩石，五人未必能合抱，两人高，经过长期风吹雨打，岩面平整，坚硬无比。橘右京举刀而试，刀落，击起电光火石，然而岩石毫发无损。

他微微睁开眼睛，略有一些惊讶，又一次举刀，炎日之下，这个少年与一块岩石展开了心与技的交锋，引来了村民围观。他们笑看这位傻傻的清秀少年在摆弄什么名堂。时间仿若静止，只有那流樱飘舞在空中随风而舞。最终，他失败了，抬头望了望天，找了一处草坪，静躺冥思。

“你刚才是想把那么大的石头劈开嘛？好傻呀。”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橘右京依旧闭着眼睛不与少女视线相对。

“你们武士果然好难懂，我叫圭，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你叫什么名字？”橘右京还是没有回答，或许他只是懒得回应。

“什么嘛，看来武士都是怪人，那个戴斗笠的也这样。”声音渐远，那个叫圭的女孩蹦蹦跳跳的离去了，橘右京微微睁了睁眼，说了一句：

“橘右京。”

远处，风停，落樱飘落的速度减缓，微微听得一声：“再见，右京先生。”或许这是幻听，小次郎起身，随意整理了下衣襟，看到草地上用布帛包裹的饭团，他看了看远处，拿起了刀，捡起饭团，走向远方。

【燕返】

转眼又是落樱之际，距离上次入京已过八年。八年之内，橘右京从未松懈自身剑术的锻炼，而这次入京，还想在途中完成自身的一个心愿，就是当年劈不开的岩石，要亲手将其斩断。途经落樱之谷，“鸟飞不鸣樱开不落”是其传言，没人知道里面有多么险恶，只口口相传谷内有一条恶蛟，见过的人都死了。橘右京面不改色，持刀而入。那条蛟龙，早就成为了他的试刀之魂。

峭壁，陡崖，橘右京也稍加谨慎起来，这里和之前看起来变化太大，如果说三年前这里尚有一丝绿意，那现在足以用荒凉来形容。不过橘右京却没有太过惊讶，当年斩牛鬼时也是整片山脉都为之剧变。

他摇摇头向前继续走去，远处，似乎有一些异样，峭壁边，那是......他顾不得地形如何，飞奔而去，好在及时赶到。那个女子从山峰之下跌落，橘右京若差一步，便是香消玉殒。女子的目标也很明显，是峭壁上的花朵，鲜红得艳丽又独有一份魅惑感。

“彼岸花。”橘右京脱口而出，却有一丝诧异。还是腾身将花摘下。

那个女子在橘右京怀里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橘右京又看了一眼彼岸之花，轻轻说道：“没想到橘右京先生你，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呢。”

橘右京有一丝诧异，低头思索何时与这位女子见过，橘右京先生这个称呼似乎有人叫过的，不是成为剑道师范后，而是早在少年之时。

“圭，小田桐圭，还记得吗？

......你怎么会记得，当年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橘右京将女子从怀中放下，没有回应，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饭团的味道挺不错。”

风过，樱落，小田桐圭和橘右京并立在落樱中，说不出的宁静。

圭来寻找彼岸之花，是为了救治自己病重的母亲。不知名的恶疾在村中爆发，相传那开在恶龙之谷，峭壁之端的彼岸之花，可以救治一切病痛。

橘右京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听圭讲述一切，那个村子和之前完全是两个样了，荒凉、凄惨，唯有那块岩石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随圭一起回到家中，看着她母亲因疫情痛苦的表情，橘右京陷入了沉思，世间存在阴阳的平衡，当年屠掉的那只蛟龙的恶会催生其他恶来补充，牛鬼就是很好的证明。他依旧记得当年山上遍布彼岸之花，花与恶龙共舞，随着斩断龙躯，山谷荒芜，彼岸花也十不存一。现在想来，也许他自己也是“恶”也说不准。恶龙仍在的时候，一整片属于它领地范围的地界，只有它一个恶，随着试刀斩龙，增生出牛鬼肆虐，斩牛鬼之后，平静了一段时间，橘右京仍有不妙的预感，却不知从何解决，正是那一刻起，他决定不再轻易出刀断恶。

现在想来，当时斩牛鬼之因，恶果便是连累了这个村子的人，罪孽深重呢。

橘右京捂嘴咳嗽，趁圭在做饭没注意，悄悄用衣袖将血迹拭去。

“你在想什么？好像不太开心。”圭看着窗外的橘右京询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阻止这场恶疾。”

橘右京看着圭不忍心说出真相，这疾病因其而起，需要由他断送。

“哈哈，这不是该你这样的武士出手的事情啦，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彼岸花，妈妈的病情缓解了很多呢。”

橘右京无言以对，他知道彼岸之花根本没有治病的功效，仅仅是致幻，让人感到世间绝美从而忘却病痛。他不想让圭知道这个事实，这对她来说太过残酷了。

橘右京刀握的更紧了。

能斩断世间邪恶可是却不能守护一寸光明。

“你和八年前不太一样哦，橘右京先生。”

是的，他变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对面前的女孩有了一种感觉，说不上来，或是自责，或是保护欲，或是……

橘右京留在了村庄，三个月以后，圭的母亲病逝，整个村庄存留下来未出去谋生路的仅剩15户人家。

橘右京甚至想过就这样和圭度过自己的后半生，至少握剑16年的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碰过自己的爱刀“无铭”，甚至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

两年时间稍纵即逝，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圭患病了，小次郎看着圭，久久没有话语留出。

“右京，你哭了哦，哈哈，居然还能看到你有流泪的时候。”

橘右京忍不住，泪水滴落在圭的发间，前半生随遇而安，带着肺病习剑，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个剑道师范，然后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就好。这短暂的幸福美好而易碎，终究被老天断送。

他沉默了，默默拿起两年未动的“无铭”。

“右京，你去哪......别去，我只想在最后的时日，能让你陪我度过，咳咳，别去！”

阳光下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男子缓慢转头，拼命挤出一个微笑，“我去找彼岸花，救你的命，要等我哦，圭殿下。”

抱歉，圭，虽然伪装的很好，但因为天生的肺病，我大抵也时日不多了。我很爱剑，但我更爱你，两年不出剑，也是为着能多陪你一段时间，我大可陪你做对短命的鸳鸯，可是......我做不到呢。

村口，他看着那块少年时所执着的岩石，顿了顿，又向前而去，天空，飞着几只飞燕，他举刀出刃，燕子停留在天空之中，时间仿佛静止......如果静止该有多好。

......数秒后，飞燕碎成无数段散落。

圭，等我！

【决战】

橘右京很清楚，彼岸花没有任何的功效，要想救圭，只能前往幽冥，去除掉整个世界的万恶之源，所谓的“鬼王”。圭虽然知道，但是太过凶险，没有同意橘右京前去。

橘右京将又一张染血的手帕扔掉，胡乱啃了几口冰冷的干粮，继续前行。

“比起保护世界，你更重要，如果你逝去，这个世界便没有可留恋之处。”

橘右京赶路行走了三天，终于来到了恶的根源之处，京都，和十年前的繁华有着天壤之别，现在这个地方简直称得上是人间地狱，或者说是，现世幽冥

荒凉，凄惨，血腥四处蔓延

哭喊，惨叫，似有百鬼哀嚎

“武士。名讳，何往？”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入口之处有着一个腰间别着双刀的斗笠人影，橘右京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道缝。

“神梦想一刀流免许皆传，橘右京，恶鬼灭杀。”

“在下二天一流免许皆传，宫本武藏，若想去往前路，便需胜过我，黄泉之路，不度冤魂。”

无言，双方拔刀，天翻地覆。

十年前，双方互通名讳，十年后，决战京都。

最终，橘右京惜败，他交战前就知道结果了，这十年之约有点不尽人意，但是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他必须保存不多的体力，他不后悔。

“你的剑不够锐利，有杂念，你肯定有着去往此地的理由。”

“咳咳......未斩断的岩石和深爱之人。”橘右京嘴角带血，望着宫本武藏轻笑。

黄昏，两个武士惺惺相惜，互诉衷肠。宫本武藏因恶的蔓延特来此地，阻止人们误入黄泉，而橘右京也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宫本武藏皱了皱眉，爽朗的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刚才居然是被放水了啊，还真是失敬呢。”随之表情又严肃起来。

“你的剑没有因为执念而迟钝，反而更加锐利么，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比一次吧。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半，黄泉大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

.....“帮我照顾好圭。”

宫本武藏不知道圭是谁，仍然对着橘右京瘦削而坚定的背影，重重的点了点头。

门关闭的那一刻，橘右京完全睁开了眼，心中默念：

【命脈がありて我が剣輝けり】

【我命但在，我剑永辉】

【修罗】

数十年后，圭一生未嫁，终究没能等来她的橘右京先生，怀着遗憾撒手人寰。宫本武藏将她葬在了落樱谷，据说是两人结下羁绊的地方，墓碑刻的是【挚友橘右京爱妻小田桐圭之墓】，墓边栽了许多花，圭很喜欢花，这些花种类繁多，一部分是橘右京为她寻来的，一部分是宫本武藏栽的。

又是落樱之际，一个红衣少年率领百万鬼军来到人世。

看着熟悉的场景，回忆着当时相遇。可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殿下，此次前来为完成您的心愿，敢问是何？”

修罗看了一眼天空，转身拔剑，一块巨大的岩石应声而断......还有一个心愿，或许再也无法完成。

“传我令下，自此鬼域与人世不可互通，违令者当如此石！”

百年前，有一个肺痨剑士，来到鬼域灭杀恶鬼。一剑灭百鬼，然而鬼域之大，恶鬼似乎无穷无尽，剑士一夜白发。这一挥剑，挥了三天三夜，血染红了他的发梢和衣裳。嗜杀的恶鬼，也被斩的起了怯意，开始称这个剑士为“修罗”，意为剑士虽是凡人之躯，却如修罗般可怖。剑士终究力尽而死，三日后化鬼，在红莲业火中，斩断业火重生。

半月，黄泉鬼域包括鬼王在内被屠戮一空，鬼界易主，主号修罗。

后来，人们将修罗当做连同类都斩的，恶中之恶的化身，向后来人讲诉一个又一个的恐怖传说，而他们所不知道的修罗，其实在冷酷的外表之下，还隐藏着一颗暖心，寄托在少年时粉色的布帛之上。

在这么些传说中，逐渐有了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版本：“名为修罗的妖邪，外形如红衣红发的剑士，很讨厌花和饭团，如果遇到他，只要手上拿着饭团闭上眼，或者在花前闭眼跪坐，睁开眼时，他就消失不见了。

落樱谷，一个男人缓步踏入，小心翼翼的把别在腰间的彼岸花插在圭的墓前，一瓶酒洒向天空：“你没有让我失望呀，只是，你在人间留下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