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是透过门的缝隙仔细打量秦子逸的穿着,他虽是背对着门,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非常抢眼,那是卡地亚的高级定制。秦子逸和苏寞在商圈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平素里的任何场合两人都是相敬如宾,想来在看不见的地方必定十分恩爱。这是大多数人看到表象而产生的想法,可莫如是作为专业的记者,她不会先入为主。
“秦总和先夫人的感情真是深厚,可惜红颜薄命。”
“恩,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秦子逸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提着裤子。
莫如是眼前忽然一黑,视线被挡住了。她情急之下转身,才发现两人距离靠得如此近,她的头顶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邮轮的公共厕所可比不上宝格丽酒店,狭隘的空间容纳两个人的确够呛。莫如是真想抽自己巴掌,她躲进来就算了,为什么会下意识拉面具男一起?这还真不是什么三观正的场面。
她本来想问:“你干嘛?”
可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现在的窘况分明拜她所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懊恼地跺了下脚。高跟鞋碰到地面发出的声音与众不同,她的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谁在里面?”秦子逸皱眉问。
莫如是呼吸一滞,身体僵硬。是她大意了,她的警觉性从见到面具男开始就不翼而飞。当她思前想后时,一双手正在她后背轻轻安抚,他的安抚像是在例行公事,不带任何感情。
他低声说:“既来之,则安之。”
莫如是看了他一眼,心一横,身手敏捷地跳到他身上,双脚勾住他的腿,嘴里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莫如是明显感受到安抚她的那双手一滞,她轻咳了一声:“实在抱歉,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秦子逸脚步一顿,莫如是紧张地等待门后的动静,她和秦子逸只有一门之隔。
“秦总,咱们走吧,这个季节正是干柴烈火,哈哈......”
他别有深意的笑声让莫如是无地自容,她就像一只猴子艰难地挂在面具男身上。等她确定秦子逸离开以后,她迅速下来,抬头妩媚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先抱了我,我再抱了你,算是扯平了。”她重新把裙摆理顺,然后大步向前,背影看起来尽可能得潇洒。莫如是之所以这么淡定,因为她确信过了明天,他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托马斯缓缓摘下面具,深邃的眼眸里流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趣,有趣的含义在他这就是聪明的意思,当然,还夹杂着一种复杂的陌生感。这是他第一次回国,邮轮上绝大部分人都是初次遇到,让他觉得诧异的是,握着那个女人的手,全身仿佛有股电流流过,最后涌向心脏,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类似心痛的滋味,林恬带给他的是平淡和安心,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让他开始好奇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莫如是匆忙回到会场,刚才的惊心动魄把她吓得都忘了晕船这件事。拍卖会在晚上举行,白日里就像现在这样歌舞升平,莫如是游走在音乐的节拍上,目光越过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发现秦子逸的踪影。
他会去哪儿呢?
带着疑问莫如是溜达了一圈最后走到外面的甲板上,她摘下面具直面海风的吹拂,空气里满是咸咸的味道。她尝试走到围栏边上,眼睛半睁半闭地望向远方波澜壮阔的海面,心里反复自我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双脚不沾地,仅此而已。
“你这样做不会有效果。”
莫如是回头,上帝果然开了门也不忘开窗。正想着,一个浪头过来,她脚下一个趔趄,秦子逸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谢谢。”莫如是挺起身子重新抓住栏杆,随后侧头问他:“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张脸我没有见过,说明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既然你晕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那只能说明你有必须要来的理由。”秦子逸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对于她的问题选择性忽略了。这样的场合拜金女挤破脑袋就想有个立足之地,运气好的直接钓个大佬,秦子逸已经司空见惯了。
莫如是不置可否,她当然听出了秦子逸话里的讥讽,不过她不在乎,而是上前在他还没有作出反应前摘了对方的面具,她眼神里的仰慕印证了她想表达的话:“秦总说的都对,你——就是我必须要来的理由。”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秦子逸目光疏离,他在判断这话的可信度。装腔作势的女人见多了,这么单刀直入的还是头回碰到。
“你单身,我也是单身,我因为你来到这,一点都不会奇怪。”莫如是语气轻佻,一个即将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矜持她全然抛诸脑后。像秦子逸这般优秀的男人身边不乏爱慕者,可他夫人去世没多久,加上他整个人都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因此莫如是的直言不讳反倒显得别出心裁。
她脱下高跟鞋,双脚踩在甲板上,有了如履平地的假象,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笑着说:“这样果真好多了。”
秦子逸走到船头,不慌不忙地说:“所谓恐惧就是用来战胜的,我有治晕船一劳永逸的方法,你敢试吗?”
“什么方法?”
“你信我吗?”
莫如是一愣,这句话像一块石头丢进她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在她青春年少时,有个人问过她同样的话。
秦子逸安静地注视她,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不过很快她就恢复神采,那双月牙般的笑眼一眨一眨,看起来明亮又无辜。可是他知道,无辜这个词并不适合眼前这个女人。
莫如是提着高跟鞋径直走向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信你。”她态度诚恳,让人找不出破绽,唯有她心里清楚,这话早就一文不值了。
秦子逸一张禁欲脸没有丝毫动容,他拍了拍身后的护栏,言简意赅道:“爬上去。”
换作其他女人这时候也许就会扮一下柔弱,偏巧莫如是喜欢迎难而上,天知道这纯粹是她找不到退路的借口。秦子逸冷漠地站在旁边,那姿态像极了在看一出好戏,还是他亲自编排的。莫如是手心冒汗,然而脸上的笑意不减,她登上栏杆下意识地闭起眼睛,恐惧从心底滋生,在她又登上一级的时候终于蔓延到全身,可惜现在,她不能认输。
秦子逸双手环抱,饶有兴味地看着莫如是单薄的背影,这么倔强可怎么好!只要她求饶说一句害怕,他就能喊CUT。
莫如是感觉自己度过了漫长的一世纪,她大脑一片空白,在她仅存的意识里突然闯进来一张面孔,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想起他了。或许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所以楚清歌的脸适时跳出来讽刺她,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她难以割舍的软肋。
莫如是的眼睛被风吹得干涩无比,她的话同样被风吹散在空中,即便如此,秦子逸仍然可以捕捉到那些细碎的文字。她在说:“秦总,你的英文名不会刚好是杰克吧?”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心情打趣他,秦子逸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女人。他一步跨上去将她圈在怀里,“把眼睛睁开。”
莫如是想,如果她掉下去,那她一定要拉秦子逸垫背,她不应该说面具男变态,相比之下这个秦子逸简直是丧心病狂。她深吸一口气,平视前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风景更广阔,他这招以毒攻毒可能真有奇效,她的胸腔里没有翻江倒海,而是久违的通透。
“你害怕吗?”
莫如是真想翻白眼,他总算关心这个问题了。她很用力地点头,然后说:“我怕得要死,可是我说了我信你。”
秦子逸蓦地笑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如是。”她没有隐瞒,因为秦子逸一查便能知道她不是嘉宾名单上的刘珞。
“你怎么进来的?”
“我偷了上司的请柬。”莫如是说得理直气壮,让人萌生一种错觉,她做这件事名正言顺,她就该出现在这里。
秦子逸沉默不语,她的大胆直接犹如一股新鲜的血液在他古板守旧的身体里肆虐,他感觉自己在面临一场冒险。他的目光眺望着虚无的尽头,海平线的背面似乎有一头野兽蓄势待发,他平淡的生活迎来了新的曙光,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沉沦。
他往后一跃,重新跳到甲板上。莫如是感到脊背一凉,她侧头一探,视线与秦子逸撞个正着,很显然他没有上前扶她的意思,很好,她无端想起面具男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她小心翼翼翻过身,和秦子逸面对面,她不能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莫如是就这样缓慢行动,直到最后一步她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甲板上,脚腕扭伤的痛感袭来,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就在那一刹那她成功看到了秦子逸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秦总。”莫如是委屈地喊道。
秦子逸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刚要抬腿就听到莫如是云淡风轻的声音传来:“看样子得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服务员。”
他身型一怔,两人互看了几秒,然后他把西装脱下来轻轻搭在莫如是肩上,说:“等我一会。”
她乖巧地点点头。
待他走远,莫如是才龇牙咧嘴地骂道:“真他妈疼!”
秦子逸一来一回用时极短,他领了一位服务员过来,简单说道:“这位小姐脚扭伤了,你先送她回房间吧!”
“请问你的名字是?”
“刘珞。”莫如是对答如流,服务员用对讲机询问了房间号,随后扶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
临走之际,莫如是不忘对秦子逸抛了个媚眼,全当答谢他刚才的冷眼旁观以及没有拆穿她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