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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部每月的项目会议照例进行，各组按顺序汇报上个月的数据和需要协调的资源。程音负责的两个项目排在最前面，因为销售数据还不错，王总没问太多问题，简单汇报完就结束了。

护唇膏和身体乳在她接手的三年里，每年冬天销量都不错，尤其是华北市场，所以这个月的会议一身轻松，汇报完之后就开始偷偷做其他表格。

电脑右上角弹出微信提醒，点开对话框看到四个字：

“江湖救急！”来自程音的大学室友赵晓悦，任何小事她都能表现得十万火急，这些年程音也习惯了，不紧不慢地敲下：

“何事？开会中。”

“还记得大学时你写过一篇关于杂志行业研究的论文吗？”

“我们公司的look book想改用杂志的形式，没有头绪，参考一下你的论文。”第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思考，第二条便已经过来了。

“你怎么不找我要高中数学作业呢？”她们俩从认识开始，一直保持着这种无伤大雅的互怼交流模式，持续多年。

“为难了？如果找不到重新帮我找找资料也不是不可以。”程音想都没想立马回复她：“成交，费用五百即可。”

“钱是不可能有的，甜言蜜语可以多给点。辛苦了，帮帮忙，么么哒。（假笑表情）”

写论文的那台电脑已经坏掉了，程音循着这篇论文可能流转的路径，想到了QQ邮箱。果然好久不用，试了三次密码才成功登录，搜索框输入“杂志”，出现了多条搜索结果，除了当时的论文，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还有一封看起来不像广告的未读邮件。

标题:不知道标题写什么

时间: 2010年8月20日

状态:未读。

来自:常泽涵

红色标注内容：杂志。你曾说你的梦想是创办一本杂志，相信你一定可以实现梦想，相信之后还可以看到不一样的《崇岭》。

我瞟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2018年3月2日 10:23，8年前，够久的。其他的倒也没想太多，顺手点了下鼠标，打开全文，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眼神迅速被锁定在这一行：

“我其实一直喜欢你，从高中开始…….”

像是烈日当空突然漂泊大雨，站在雨中的她不知所措。

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程音慌忙地关掉了网页，曾单恋常泽涵多年的这段既有记忆，这一瞬间被打破了，她不敢看，这种感觉像努力多年仍然无解的数学题，突然多了一个重要的已知条件，不知道该庆祝此刻还是惋惜过去。

强忍着不去想，等到会议结束只剩下她自己，才重新打开了刚才的邮件：

“很奇怪吧，第一次给你写邮件。从上次你说你有了男朋友，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系过了，挣扎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

之前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没回答，是因为那个时候安排了一个重要的场合，想等到那个时候再说，这期间一直以为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好，可惜你还是喜欢上别人。

我其实一直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可能还有之后的一段时间，但是我现在害怕想以后。无意打扰到你现在的生活，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说出口，是我自己的解脱。

等大学毕业，我们都即将开始新的人生，你曾说你的梦想是创办一本杂志，相信你一定可以实现这个梦想，相信之后还可以看到不一样的《崇岭》。

加油！”

眼泪控制不住了，曾经单恋的辛酸和委屈，喷涌而出，程音尝试忍住，这样不可名状的强烈情绪显得不合时宜，但越想冷静越是难受。

打开常泽涵的QQ，离线，空间很多年没有更新过。除了QQ，竟然没有他其他的联系方式。

会议室的门有响动，程音赶紧擦了下眼泪，是王冉，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程音，王总叫你，有笔报销款要问你一下，在他办公室。”

程音站起来刚好和她目光交汇，可能是眼眶红得很明显，王冉表情很夸张，显然是被程音吓到了，快步向她走来，关切地问：“宝贝，你怎么了？“

边说边搂住程音的胳膊，她们俩保持这个动作，一直走到王总办公室门口，程音才小声说：“没事的，快去忙你的吧。“王冉也温柔地说了句“需要帮忙就开口。”程音点了下头。

2

晚上回到家，程音轻描淡写地在闺蜜三人微信群里问了下：“你们跟常泽涵还有联系吗？”

群里有三个人，程音、林颐、和美，她们俩算是程音在北京的亲人。

她们三个从高一开始形影不离，一起考到北京，程音和和美本科毕业后步入职场，两个人租了一间卧室，林颐继续读研读博，那个时候简单又快乐。

和美大学学的计算机，毕业后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刚好赶上互联网发展的浪潮，钱也跟着水涨船高。程音也还好，业绩不错提成可观，很快就升值了开始独自负责项目。两年后她们两个终于有能力租了两室一厅，林颐每周末都会过来和她俩一起住，像大学生周末回家一样频繁。再后来，和美的公司人越来越多，拥有了自己的大楼，不得不和程音分开。但只要有时间，她们两个还是会和程音一起过周末。

过了几分钟，收到林颐的回复：“没有，你都没联系，何况我们。我记得前几年张慕桐说过，他大学毕业留在杭州了，在一家动漫公司。”

程音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林颐又发了一条：“怎么突然提起他？”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多已经淡去的记忆又回来了，深夜的巨大魔力让她无法平静。

一封邮件不动声色一躺就是8年。8年，奥运会开了两届，互联网飞速发展，时间往前走，这封邮件不断往下沉，直到淹没。

2010年，同学们喜欢用邮件给全班发电子贺卡，同样的内容，收件人几十个，当时还在感叹科技进步太快，元旦祝福已经不需要纸质贺卡了；2014年，各大品牌喜欢发邮件来推广新产品；2018年，除了工作邮件和信用卡账单，生活中已经几乎不再需要邮箱。

28岁，连不可量化的感情都会计算成本，失恋了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已经明白时间能冲淡任何伤痛，所以当下的这一点遗憾和难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次，程音也是这样告诉自己，难过和遗憾只是当下短暂的情绪。

想起18岁的爱情是必须说出来的承诺，即使感受到对方很多的好，没说出口，就不是真的爱；而28岁对爱情的认知，暧昧是最甜蜜的阶段，说出口的可能才是谎言。 18岁，猜不透对方心思的时候，看星座看属相，试图用玄学来确认他到底爱不爱自己；而28岁，全凭感受，不用去猜，星座用概率论解释才科学，每个星座都有符合的特性，你选择相信，就是真的，不信，就不是真的。

年少时以为说出口的都是不参假的真心话，没说出口便不作数，自然没有抓住常泽涵，可也是因为没有抓住，这一段感情没有被现实和成长消磨，这样看来，现在才是最完美的结局。这封邮件的突然出现，可能是想提醒她，时间一晃而过，要珍惜眼前。

为什么当时没看到？萦绕在程音心头的疑问，久久散不去，懊悔，难过，惋惜，但是理智告诉她，即使再想知道答案也不应该回复。如果是礼貌性的答案，类似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答复，毫无意义。万一邮件刚好被他的女朋友或妻子看到呢？如果看到回复嗤之以鼻当成笑话呢？再如果，他直接无视邮件，或是不再用这个邮箱了，就换成她自己开始无尽地等待答复，这会更加无法释怀。

3

《崇岭》是程音、林颐、和美、常泽涵四个人在高考后一起做的杂志，最初的想法是收集日常生活的片段，用照片、文字等形式记录一下高中最后的生活和想法。为什么要叫《崇岭》，当时的想法是，即使追求的是崇山峻岭，也不要忽视脚下的花花草草，这是一种巨大和渺小的融合。

《崇岭》的具体内容程音不记得了，但仅存的模糊记忆和常泽涵的邮件一样，游荡在她脑海里，时不时想起，因为这些残存的记忆片段，程音趁周末回了趟老家。

在旧书柜的角落里翻到了那本薄薄的《崇岭》，程音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边缘的灰，生怕已经陈旧的封皮不小心被损坏。常泽涵画的封面底色是土黄色，用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崇山峻岭的形状，除了名字外，最显眼的一个大标题是：“在18岁的当下，留下梦想最初的形状。”

奔三的年纪，梦想早已散落在生活的琐碎里，这几个字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被触动了，年少时的简单纯粹已经不复存在，庆幸的是，保留下了一点当时的回忆。

翻到关于梦想的采访，看到老同学的名字，既熟悉又陌生，程音一字一句认真读着当时采访的内容：

张同学：“我的梦想是做特殊教育，所以报考了师范，因为有很多不方便在学校上学的孩子，他们同样需要知识。”

程音：“你觉得除了学校老师外，谁是你最好的老师？她教会给你什么？”

张同学：“我想应该是学校门口卖茶叶蛋的小姑娘吧，她年纪还很小，十三岁的样子，冬天的早晨穿着一双单鞋，没穿袜子，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只要有同学来买茶叶蛋，她就马上笑得特别灿烂。有次她跟我说，爸妈做好的茶叶蛋全卖完，她就特别开心。这种乐观的精神在高三给过我力量，高考完我回去找到她，送给她几本书。”

侯同学：“我的梦想是做一个物理学家，为国家做一点小小的贡献。”

程音：“那你现在为止做过的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侯同学：“最骄傲的事，应该竞赛获奖，学校还拉了条幅。”

许同学：“我的梦想是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跳舞，让更多人看到我，收获鲜花和掌声。”

程音：“学舞这么多年是什么你想过放弃吗？是什么支撑你坚持下来的？”

许同学：“我从5岁就开始跳舞了，刚开始是害怕老师，到后来就是真的喜欢，因为我成绩不好，平时看到大家成绩很好，其实我很自卑的，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也很棒。”

看到常泽涵名字的一瞬间，程音紧张得合上了杂志，把它塞进行李箱的最下面，青春时代的一切在现在看来都弥足珍贵，包括眼下这种‘害怕直接面对’的情绪，也像是从青春时代延续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