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林六郎送走,我才稍有喘息的空间,唤忍冬送了些点心来垫肚子,好迎送接下来的一波客人——即便没几个人还有心情来逛窑子。
我稍作梳洗,出了门准备迎客,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撞了进来,心里一紧,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姑娘慢些。”
我抓紧了忍冬的手,正不知如何是好,低头走过去不是,抬头迎面擦肩而过也不是。
“里正老爷,今天得空儿了?”是阿蔷!
她何时这般油滑了?难道。。。不害怕吗?
“咳咳。”我听见里正清了清嗓子,偷眼瞧去,他的眼睛竟然是向上翻的,不敢看阿蔷一样。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视察里坊,是吾辈职责。你们今日的生意,可还过得去?”
“过得去,过得去。里正老爷光临,我们。。。”她上前欲挽住里正的手,他竟被烧火棍烫到一般逃了开去,将阿蔷尴尬地晾在了那里。
阿蔷什么时候变得跟曹阿姆一个德性了?
我心里正自疑惑,里正抬眼看到了我,竟直奔我而来。我吓了一跳,不自禁往后缩了一下,正撞上了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的水中仙身上,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虞姑娘莫怕。”里正没有上前来搀扶,而是原地作了个躬,貌似温良道。
我和水中仙纠缠了半晌,才各自站了起来,还被她抱怨道:“你莫不是见了鬼?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倒是有点反应呀!”
我笑笑,躲在她身边,试图蒙混过关。
“你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怕鬼缠上你?”仙儿不满地翻着白眼,“汪大人正等着我呢,我可不想开双响儿,你自去吧。”她挥挥袖子就要走开。
“哪个汪大人?”里正插嘴道,又觉得不够礼貌,又加了一句,“姑娘可否告知?”
“还有哪个汪大人?前些时日,被斥责剿匪不利的汪大人!”
“原来是他回来了。”我掩嘴笑道,“姐姐的老客了。”
“小蹄子,乱嚼什么?”她作势要打,被我躲了开去,便也不闹,径自走了。我便借势要走,不想被那个阴魂不散的里正巴巴儿地点了名字——
“虞姑娘莫走,小可有话要说!”
我僵了脊背,实在不想转身面对他那张恶心的脸,便被施了定身法般背对着他答话:“里正有什么话,请快些讲,奴。。。还有其他客人。”
“好说,好说。”他似乎是停下来擦了擦汗,“我也不想来的,只是有人拜托我,实在推却不得——唉,姑娘啊,也不是我说,最近外面不太平,那人说,你的劫数要到了,鬼门关闭之前,切记不要出城。”
什么?
我心里打起鼓来,莫不是真的要开战了?三年前的拒敌之战,并未完结吗?
不等我回过神来,里正便急慌慌地绕过我要走:“天黑了,家里母老虎要找的,我先走了。莫送莫送,姑娘莫出城就是了!切记!”
我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回不过神来。
“姑娘,那边有客了。”忍冬触了触我的胳臂,将我拉回现实。嗐,管他呢,我这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能走上什么岔路不成?
一旦忙起来,我便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忘了个干净。第二日醒来,已经是巳时末了,起身洗漱干净,用了早饭——一小碗粳米粥,配两个汤包,一碟小咸菜,简简单单的。然后便与忍冬、满春一道出了城。
今日天光甚好,我们遛遛跶跶,很快便过了申时,想想正事还没办完,天色却暗了下来。
我叫四哥加快了速度,将耐冬的坟茔清扫干净,燃香烧纸后,没再耽搁,乘了自家的小骡车迅速回转,只盼能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赶回去。
“希律律——”
这不是骡子的叫声!
又是这个地方!上次我们给耐冬上坟回来,路过这里时,恰好碰上白丹被逼自尽,这一次又是什么?难不成,是那个死去的人成心跟我过不去吗?
“姑娘,他们是什么人啊?”忍冬瑟缩着抓紧了我的袖子。
“无论是哪一边的,这些人都不是善茬。”满春从车椽上跳了下去,转过身将我们也接引下来,低声跟我们说,“看样子不是咱们得罪了谁——他们是正经的军人,明显训练有素。。。”没等他说完,一支羽箭挟着劲风,钉在了车椽上!
“啊!”忍冬叫了起来,加上那颤巍巍的尾羽,骡子受惊,没头没脑地冲了出去,将我们也捎带倒了,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才挣扎着站起来。
“带走。”领头的骑士冷冷地命令道。
抬眼望去,与我们对峙的那些人一点表情都没有,无论是惊讶,还是欣喜。
“你们要做什么?”满四张开双臂,挡在我跟忍冬面前,却被其中一个上前来的军士,只一挥手便打倒了。他还不服气,跳起来继续揪扯,却再次被掀翻,还捎带被嘲讽了一句“肾虚”,直气得翻了白眼。
这些人将满四都视若无物,更别提忍冬了,她甚至再没发出第二声尖叫,就被击晕了。
顿失屏障的我,明知挣扎无用,还是忍不住要躲开他们。
“属下劝姑娘一句,莫要伤着自己。”当先那人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的心意,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不过,也不需要我应对了,那人一个手刀,下手也不甚重,我只觉眼前一黑,就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领头人将一封信丢在了满春身上,率队扬长而去。。。
浑浑噩噩许久,我醒转时,似是在一辆马车里。我只能感觉麻木的手臂和双腿,还有硬梆梆的车板,硌得我生疼。挣了挣,我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想喊,嘴巴也被塞住了。
靠着车壁歇了歇,我开始奋力撞击,用肩膀,用头颅,撞击车壁。
“醒了?吃饭。”
终于有人掀开了车帘,将我口中那团味道不怎么好的破布抽了出去。
我狠狠喘了几口气,喊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他们像是都不会说话一样,默默地给我递来水壶和一碗咸菜拌饭,便躲开一边,自吃自的去了。只有那领队,一直盯着我,也不管我吃与不吃,只是盯着。
“虞姑娘,你跟哪位贵人关系匪浅,不用我们告诉你吧?”
“你们抓我出来,是要我劝降他的?”
“姑娘是聪明人。”他竖起了大拇指,嘴角有若隐若现的笑。
“好处?”
“自由。”他摊开手,“还有户籍。”
我笑了。
“还不如留在你们军中做营妓好些。”我戏谑他,即便营妓是最下等、最难做的,也比自由地饿死强些。
“那么,姑娘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除了笑,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男人,我并不知道,最初的他是因为什么看上我的,也从未指望,他能为我放弃些什么。如今这大是大非面前,我,比得过他的前程信仰吗?
似乎也知道不会成功,那些人只在我的水壶里加了料,一路上让我昏昏沉沉、无力呼救,便这样偷渡出境,离开了我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