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穆铉将那个拼凑完整的挂坠留给我之后，便押解了一众楚国皇室北上了，那些人中，也包括林家众人。对此，水中仙不是不忧虑的——

“六哥怎么说也是一朝主将，家眷不会少，虽说这次投诚有功，可。。。”

我笑她多虑：“我回来那日，不是你派人去六哥家报讯的？”

“啊——”水中仙的双眸迷蒙起来，甚是可亲，“那时城中混乱，将军府空无一人，怕是藏起来了，可现在。。。”

“从前那样精明，今日怎傻起来了？”

“你才傻！”仙儿的眉毛立了起来，“大户人家哪个没个藏身的暗室？难不成去学那些百姓，有事没事到处流窜吗？”

我扶额，“合着楼主这一趟是白跑了。”

“啥？”水中仙还在蒙圈中，外面一声高亢的和音，居然将她的话头接了过去——

“啥？你二哥娶不上媳妇，你就好了？”那女声将树上的鸟儿都惊得飞了满天，“本来还劝着你哥哥多赚些钱将你赎回去，你看看你这。。。”

“不跟你这傻子多说了，我出去瞧瞧。”水中仙撂下我便跑了出去，独留我在后面高声提醒她：

“喂！你不关心六哥家那些。。。”

“反正都是些拖后腿的货色，我关心他们做什么？”她没给我机会阐明他们的去向。

“秋棠，我的安胎药呢？”我打了个哈欠，约莫是进药的时辰了，便唤了一声，进来的却不是往日管我们医药的秋棠，“忍冬？秋棠呢？”

“她。。。”忍冬吞吞吐吐地不肯痛快告知，我倒也不急——有水中仙那张嘴在，昔花楼的姑娘哪个能吃了亏去？

我接过药碗，痛快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了下去，随即抓了蜜饯果子来吃。

可就在忍冬送空了的药碗出去的档口，一星半句的争吵传了进来——

“秋棠姐姐好生让人羡慕，家中还有哥嫂可以依傍。”呃，怎是她的声音？夕颜那个丫头，她的爹娘不是被流放边疆了么？

我抬头往外望去，只瞧见秋棠回头霎那的刻毒眼神，刮骨冷风一般扫了过来，之后便只有夕颜低低的啜泣声隐约传来了。

“还是这个姑娘明事理。”那个高亢的女声还没有止歇的意思，“阿棠，你看你哥。。。”

“我二哥娶媳妇怎成了我的事了？”秋棠的声音似没了温度，“大哥娶媳妇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爹爹病倒了，二哥要娶媳妇，你就反悔了？”

“这不是手头紧张吗？再说了，你帮的是你亲哥哥，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我帮的你们少了？”秋棠冷笑，“不如我帮你们数数？”

秋棠拉开了场子，衣袖一挽，竖起手指一样一样数了过去：“大哥娶媳妇，你们把我卖了换的彩礼钱；爹爹病重，我出钱帮你们请大夫、抓药；大嫂生产，清稳婆又是我东拼西凑、东挪西借凑齐了银子，可你们倒好，请的是最好的稳婆，孩子没生出来，我大嫂也把命搭进去了！

“你说说，我该不该再给你拿钱，让你继续祸害我爹跟两个哥哥？”

“阿棠，你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些，”老妇人抹起了眼泪，“谁能想到，那刘稳婆的本事都是吹出来的？你爹生病，也不是我愿意的呀！拜托你。。。”

“拜托我？”秋棠往后退了一步，“我倒要拜托你，搞清楚你的身份！”

“阿棠，阿娘知道你委屈。。。”

“什么阿棠？咱们的母女情早就清了，阿棠不是你能叫的！”秋棠反手抄起扫把，挥了两下，在地上划了道宽宽的印子，“若还想安稳过日子，就别再来了！不然，哼哼！”

“你，你——我真是白生养了你！”

“白生养我？哈，你是在说笑话吗？”秋棠的笑声里带了戾气，“把我丢给那个恶魔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生养的？”

“那家米商可是富得流油啊，爹娘可是替你找了最好的。。。”

“呸！”秋棠往她脚边吐了一口，举扫把就打，“好出路你怎么不自己去？好出路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去？那个，那个恶心的老男人。。。你还有脸说了？要不是遇上了好人，我就死在他床上了！你滚！滚！”

刷刷的扫把落地声，夹杂着老妇的尖叫以及跌倒的闷响，一路远去了。半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一直张开着，忍冬还端着空药碗杵在门口，愣愣地盯着门口。

“她。。。”我伸出一只手去拽忍冬，“呃，刚刚那个，是秋棠？”

昔花楼中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直到回转来的秋棠，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扫把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呼——”她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个不知进退的老妇打走了，好开心。”

秋棠如是说着，嗓音里便带出了呜咽，继而丢了扫把，一头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秋棠，秋棠姑娘。。。”

听着秋棠的哭声，这暖和的春日仿佛又倒回了萧瑟的秋天。忍冬垂下了端着药碗的手，目视缓缓蹲身的水中仙环抱住秋棠，柔声安慰，嘴里低低问道：“秋棠姑娘，她还有家人吗？可是，可是，这样的家人。。。”

面对忍冬的疑问，我也无言以对。

“哇哦，刚外面那是谁？”气氛正悲伤时，有人蹦蹦跳跳冲了进来，高声叫道，“简直太帅了！那坏老太太被打的嗷嗷叫啊。。。啊。。。”

她此时才发现现场的气氛不对，逐渐停住了脚步。

“怎、怎么了？”她收住了笑容，“搞得这么悲伤做什么？”

“那是秋棠的娘亲。”白丹上前拉开了龙二，悄声跟她说，“她的事情我也没太听明白，只不过儿子要娶媳妇，就来盘剥女儿，这做法也太。。。”

“哼哼，秋棠，你打得好！”

“哎呀！楼主你怎么这样说？”听那龙二没心没肺地乱吠，秋棠刚刚止了些的哭声又提了起来，急得阿蔷直跺脚，“父母子女反目，被你说得多值得庆祝一样！”

“嘁，咱们这地方，现在连皇帝都没有了。。。”

“瞧您说的，有皇帝没皇帝的，也不能乱了纲常呀！”水中仙白了她一眼，将秋棠一搂，“也不知咱们楚国以后会怎么样，眼下倒成了无主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