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满春回转来,我们便与北去的那些人失去了联系,驻守郢城的石家军也很快被各地赶来的勤王军包围,只不过,这都是四哥、忍冬他们去过耐冬坟茔以后的事情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忍冬侍候我用过乌米饭以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等等我!”
今日天气尚可,清风徐徐,忍冬将最后一大包纸元宝放上小骡车,自己正要往上爬,身后有个半熟不熟的声音叫了起来。
忍冬倒也没被唬得跌下来,只是顿住了身形,回头看去——
“白丹姑娘,有什么事吗?”她问。
“你们可不可以。。。”白丹绞着手指,“可不可以带上我?——啊,我想回家去看一看,我还给耐冬姑娘带了些纸钱,嗯。。。”
“白姑娘想回家去,便坐上来吧,不用这样客气的。”说来,白丹并不能算是昔花楼的姑娘,只不过是跟家里闹了别扭,置气跑到乃妹这里小住而已。
于路颠簸,白丹倒是没有什么抱怨之词,还主动提出以上坟为先。
辗转回程时,午时已过半了。几人在路边打尖时,身后路过一队兵丁,服色颇杂,似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
白丹他们也没在意,兀自用过饭,便往镇里去了。
白府也算当地的大户,曾经风光一时,虽遣散了下人、流亡过一回,此时回到云下镇,也不是平民老百姓能比的——他们家曾经的四进大院仍有人看守,只是主人才归,还有些杂乱罢了。
“白老爷在吗?”
白丹自己跳下车,跨上台阶叫门。
“唉,在的。”有个半白头发的家丁听见声音,随口答了一声,再回转头来,便是一惊,“呀,大小姐!”
“白勇叔,我爹爹、我爹爹他,回来了吗?”
“唉,”那老家丁答应一声,声音有些发紧,“回来了,回来了,刚刚回来。大小姐快进来,老奴这就去通传!”
满春将马车赶到不挡路的地方等她,白丹回头冲他们笑笑,便跟着往里去了。
初时,满春与忍冬还能聊聊天打发时间,从申初一直聊到酉时,还不见白丹出来,便有些焦急,时不时往门内瞭瞭,却不太敢上前询问。
“兀那汉子,你且过来。”见他来得繁了,刚刚那位唤作白勇的家人便出来招呼。满春离了车边,匆匆过去作揖,却听他说:“你莫要等了,多谢你们送大小姐回家,喏,这些银两赏你,回去罢。”
说罢,他一摆手,要赶人的意思。
“诶,那可不行!”满春一听便急了,不肯接那银两,只说要把人完好无缺地带走。
理论了几句,那白勇也急了,嚷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呀!跟你说了,我们小姐回自己家了,你怎还纠缠不休?”
忍冬在后面骡车那里,听了这话不禁挠头,却见满春叉了腰,怒道:
“回自己家?你们这也叫自己家?郢城正乱着,你们就丢下她自己跑了,没了亲人,哪还有什么家?”他歇了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她回来看你们,就是你们的福气,怎还被你们扣留下了?是何道理?”
“哆!那汉子勿要胡言!小姐跟老爷父女连心。。。”
“这话你也信?”满春抱臂拧眉,问得那家丁张口结舌,气势也颓了,结结巴巴反驳道:
“有、有什么不信的。。。”
“信不信,把你家小姐跟老爷叫出来,我要对峙!”
“你算老几!”
“怎?还不敢了?”满春理直气壮地叉了腰,迈步就要往里闯,白勇伸手要拦,被满春一把推开,直戳戳闯了进去。
忍冬被吓呆了,将他们的撕扯看在眼里,急得都要晕过去,却没有办法帮忙。
“啊,怎么办?要是能搬来救兵就好了!”
她急得直搓手,转身就要往城里跑,可算算路程,等她将救兵搬来,满春都要被那白家人打残了!一想通这层,忍冬又回头跑了回来,却见几个杂色服饰的兵丁零散站在白府门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禁急中生智,向他们奔了过去——
“各位大哥,大哥!”
她抓住了一个貌似头目的男子,央求道:
“我家姑娘被白府的人抓走了,我哥哥去要人,他们不肯给,还打人!求求大哥,求求各位大哥,帮帮我,帮帮我们吧!”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并没有换来同情,而是哄堂大笑。
“这小妞倒是会说啊~”
“就是,她那个哥哥那么能说会道,她也挺能编的。”
“这丫头长得还不错,她家小姐估计也不会差啊,去抢出来看看哈!哈哈哈哈!”几个人虽没多少同情心,因为别的理由,还是上前将白勇架了起来,一路闯进了内院。
忍冬哭着跟了上去,一路哭一路走,直到那白府的老爷的喝骂声传来,她才木木地停下了脚步,往院子当中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腿便软了——
“你,你们,你们!”
从结巴到盛怒,忍冬只用了一弹指的时间。
“你们这帮畜牲!”她腮边的泪水还没干透,便张牙舞爪地冲了上去,“当初在镇子外面,众目睽睽都没逼死她,现在想偷偷弄死她了?她可是回来看望你们的呀!她可是你们的女儿,满心满眼的挂念着你们的呀。。。”
她将白老爷的胡须扯下来半边,脸上也挠了几道血印子,将那几个杂色衣服的大兵都唬得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呀!”
半晌,追着他们进来的满春跨进了内院的门,一眼瞅见被捆在柴火堆上的白丹,顿时大惊失色,手舞足蹈地冲上了火堆,一不小心还扒拉倒了一个手持火炬的家丁!
火苗窜上柴火堆,瞬间燃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呀!”他大叫着,几个兵丁被叫回了魂,七手八脚将火苗与其他柴火分开,又赶开了上来点火的其他家丁,满春才有时间将白丹解了下来。
白丹嘴里的堵布刚被揪出,便扑倒在满春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四哥在,没事了!”
满春将她搂在怀里,抚慰了几下,又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边安抚边往外走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这个做爹的,心心念念都是怎样搞死自己的女儿,呸,她真是白挂着你们了!”
忍冬怒气冲冲地骂了几句,又滴下泪来,“我爹娘自己饿死都要把吃的留给我,最后为了怕我饿死,还把我送到将军府做丫头。。。你们分明这么有钱,怎还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你们,你们不配做爹娘!”
她大哭着跑出去追满四,白府家丁还要追,被几个兵丁一瞪眼,吓得缩了回去。
“你们是昔花楼的姑娘吧?”
回程路上,那个小头目问她。忍冬抽了抽鼻子,默认了,那几大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偶尔有人投来不友善的眼神,都被他们恶狠狠瞪了回去,直到将她们送回鬼宅。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催更鼓开始敲响。
“你们怎这个时辰才回来?”院中的水中仙不满地问道,一低头瞧见白丹的样子,脸色变了又变,“你们这是。。。”
“别提了,”满春将白丹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对追过来的水中仙抱怨道,“她好心好意回去看她爹,谁知那个糟老头子。。。”
他将经过简述了一遍,期间气得几次说不下去。
听完,水中仙也拍了桌子:“她亲他们,他们却只在乎自己的脸面!呸,什么东西!”
“你们是在说这几个东西吗?”墙头上突然跌下来几个杂色衣服的兵丁,狼狈地栽在院中。
“呀,要不是他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