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左思从梦中惊醒的并非是新阳的第一缕阳光，也并非是从北边而来呼啸的寒风，而是一阵杂乱的躁动声。

他从地面上的被子里面翻起来，顺带着吵醒了一边的维多利亚。

那小菲利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她茫然的看着四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左思对着小菲利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悄悄地爬到了窗户上，看见了外面。

他看到了被火焰染成了赤红色的天空。

着火了。

而那个方向他很熟悉，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上一趟，去为那里的病人治病，去和那个有着难听音调的男人打趣，去思考着在开春之后他应该去什么地方。

然而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混乱的嘶吼声，记忆一些诡异的、粘稠的、好像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出事了。

左思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地方肯定出麻烦了。

不行，不能其实这里呆着了，我必须得去看一看。

左思立刻就从窗口那边落了下来，她拍了拍那边小菲利的脑袋，然后把被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乖，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我。”

左思这么安慰着维多利亚，少女的面孔先是带着些许迷茫然后又变成了恐惧。

她伸出了手拉住了左思的衣角。

左思稍微有些不耐烦，现在可不是任由小孩子撒娇的时候，如果带她一起去的话，暴露的危险实在是太大。

但就在他刚想要推开女孩的手之时，她看到了那女孩的双眸当中浮现出来了泪花。

“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不像是普通女孩那样清凉，转而变得沙哑沉重了起来。

看着女孩的这副模样，左思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颤动了一下。

他最终叹息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拉着女孩起来。

“你跟着我走，但是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说话，也不能离开我。”

左思现在的语气非常生硬，但是女孩却依然温和的点点头——她更害怕和左思分开而不是随着他冒险。

而这两人很快就顺着狭窄的通道走了出去，在雪夜的街上快速行走，朝着诊所的方向跑去。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左思现在却一点心思都没有。

他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诊所出问题了。

当前两天安娜伊娃找到诊所说出伯爵的动向之时，左思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诊所当中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患者，身为伯爵的贵族大老爷根本就不至于废那么大的力气斩草除根，这对那位伯爵而言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很显然，那位伯爵并不是那么想的。

他派出了部队，找到了诊所。

左思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去诊所也没什么用了。

但他能去哪？

他和维多利亚能去哪？

这是因怀兹的冬天。

死亡的季节。

寒风卷着雪花飞起，寒意袭卷左思的身体，他的体温正在降低，可他却不觉得冷。

左思第一次陷入了恍惚当中，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回到了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

同样的绝望。

同样的无可奈何。

但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看到不远处踉跄的跑过来了几个人影。

他盯睛看过去，发现了那个肥胖的、油腻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在他的背后还跟着几个步履蹒跚的人，那看起来都是诊所的患者。

大卡尔！

他还活着！

在这飞雪漂浮的大地之上，左思的身体终于暖和了一些。

“大卡尔！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思飞快的带着维多利亚跑到了大卡尔的身边，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肥胖的男人身体上正浮现着狰狞的伤口，看上去好像是被刀砍了一样。

那伤口在漆黑的雪夜里面并不显眼，但流淌下来的鲜红色却染红地面纯白的雪花，拖行出来了一地的鲜红。

左思再次环视四周，他看到了那些感染者，现在只剩下了一半，而且他们的身上大多数还都有伤。

那个腿受伤了的、说自己擅长种地的男孩不见了，那个总是喜欢多喝一杯的、想要娶个漂亮老婆的也不见了。

他们也许再也赶不上来了。

在这一刻，左思突然滋生出来了一个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孩子们呢？

现在大卡尔只背了一个，剩下的孩子们呢？

左思快速的环视四周，他只看到了一个跟在患者背后瑟瑟发抖的男孩。

他下意识的长大了嘴巴，一股无力感顺着他的脚踝爬上爬上了他的脊椎，最后压在左思的肩膀上，这种突兀起来的沉重让左思难以喘息。

左思觉得晕眩。

突兀间，左思感觉好像有什么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他下意识的底下自己的脑袋，看到了那个女孩。

维多利亚仰头看着左思，她的脸上是茫然、悲伤，还有恐惧。

她似乎还不太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但她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左思咬了咬牙齿。

向活着的看……向活着的看……

左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切看向死者的行为只能有祭奠，除此之外，在这个环境下，不能干涉自己的情绪。

大卡尔看了一眼左思和维多利亚，他脸上那几乎拧在一起的表情也终于舒缓了一些。

“我们被伯爵的手下袭击了，不少人死了，现在骑士团正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大卡尔快速的解释着，“我们出城。”

“我明白了。”

左思拉着维多利亚，深深吸气。

“医生……我们朝着什么方向走？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维多利亚茫然的抬头，看着左思。

……是啊，我们朝着什么方向走？我们能去什么地方？

这一片寒风之中，大雪之中，有什么地方能够容纳他们？

左思也看到了大卡尔的目光，这个永远用难听语调说着话的男人眼中似乎也浮现出来了迷茫。

这些人的脚步似乎都停了下来，他们在那里站着，迷茫着、颓废着。

左思环视这些人，这些都是患者，他们的脸上、胳膊上、腿上、后背上，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全都生长着黑色的毛发，那些给他们打上了异于常人的标签，让他们陷入了悲剧的、悲哀的、悲伤的未来。

他们还有未来吗？

在左思的眼睛里面，他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些人的四肢、五官、一切都在向下坠落。

宛若有巨物压垮一切。

“我们……向南走。”左思深深地吸气，他站在雪地当中，张开了双臂，“和我一起向南，在那里，我们还能生活——我一定会让你们能生活，和我一起走。”

在寒风当中，少年屹立着。

看着那少年，大卡尔咬了咬牙齿。

“婊子草的，”他呸了一声，“都他们给老子振作点！一个个的，哪个不比医生大？被一个孩子教训了！不害臊吗？”

在他的呵斥之下，在场的这些人似乎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那就向南走——肯定有机会。肯定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