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恁能看懂?”
张天祐的疑问中,朱九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别人重视自己的机会。
于是,朱九谦恭地说道,“张帅,俺看地懂,俺觉得有点不对儿!”
“哪不对?”
“张帅您看!”朱九指着账本,“才两天的功夫,孙德崖部就领了三百担军粮,三百担就是三万六千斤。他部下还不到四千人,就算他四千,平均下去。”
说着,朱九顿了顿,嘴里算着,“四九三十六,每人每天九斤粮,再除以二,每天四斤半?张帅,营里头大伙吃的啥,您老不是不知道,每人每天就几两粮食,连个馍都没多的,他这粮是咋吃的?”
“咦,恁小子说地对呀!”张天祐摸摸脑门,“老子天天就看他们报上来剩多少粮,没看中间这些账。”说着,咬牙道,“他娘地,敢糊弄老子!来人,背马。”
张天祐怒不可遏,杀气腾腾。挂上腰刀就要出门,朱九却叫住了他。
“张帅,您去哪儿?”
“恁也跟俺去!”张天祐咬牙切齿,冷笑道,“杀粮库那做假账地狗日的!”
“且慢,张帅!”
“啰嗦啥,说!”
朱九靠近张天祐,小声道,“您这么去不是打草惊蛇吗?假账到底是谁做的?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只有孙德崖一部多领粮草了吗?没吃完的粮食哪儿去了?是不是都要问个明白?”
“有理!”张天祐眯着眼睛琢磨半晌,咧嘴一笑,“小子,你这脑袋瓜子真她娘的好使。”
朱九笑笑,心里却道。
不是老子脑袋好使,是你丫太笨,这点账都没看出来。不看记录,只看剩多少粮食,你这脑袋怎么长的,这么笨。
可是下一秒,却笑不出来了。
张天祐残忍的笑笑,“小九儿,俺给恁几个人,恁去粮仓那,把那边管库的给俺弄来!”
弄来人,他问完,还是要杀!
我参与,并且主导了一次谋杀!
短暂的失神之后,朱九只能领命出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朱九,别他娘的跟个娘们似的,今日不发现,将来也有人会发现,这人早早晚晚都得死。”
“这世道,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收起假惺惺那套矫情,自己活好才是真格的!”
在心里面,几个声音的反复争吵中,粮库到了。
粮库在濠州城北面,原来就是官府的库房。分为甲乙丙丁四大库,有粮食,生铁料子,牛皮牛筋,布匹等物。因为怕走水,所以库房之间,距离很远。
郭子兴一进了城,就牢牢的把持着这里。可以说,这就是养活那些兵的根本。
这的管库人,叫齐老三。原来就是濠州城的一个无赖,家里原先阔过,所以上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
来的路上,跟着朱九一块来的人,把这些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九儿,那边!”
身边张天祐派的人努努嘴,粮库门口,几个兵丁正在那闲来无事打纸牌。
“呼!”
朱九深呼吸,慢慢走过去。
几个跟着朱九的人,并没跟上,而是慢慢的藏在墙角里。
张天祐算账脑子不好使,可是抓人,脑子灵着呢。
他管着军需,自己的人去,风声不就露出去了吗?
“哪位是齐三哥?”
“你谁呀?”牌局上,一个大呼小叫三角眼的汉子,横着眼睛问。
朱九笑着拱手,“俺是郭大帅的亲兵,大帅召集管库的开会,让人来告诉你!”说着,掏出自己身上刚领的帅府腰牌。
“哟!”齐老三马上换了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着道,“随便让人喊一嗓子不就行,还劳烦小哥儿跑一趟。”
“其他人都去,就等三哥了!”朱九笑道,“正好俺也回去复命,咱俩一道。”
“中!”齐老三扔了纸牌,走到朱九身边,“还没请教小哥高姓大名?”
朱九回身往前走,“俺叫花云!”
先借这名用一下,万一齐老三被宰了。变成鬼想报仇找花云去,反正他傻,他不怕。
“原来是花兄弟!”齐老三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慢慢走到了转角。
“花兄弟,恁来的时候,大帅看着心情咋样?”齐老三忐忑的问道。
“其实不是大帅找你!”
齐老三有些傻眼。
朱九笑着,“是管军需的张副帅找你!”
“啊......”齐老三话都没说完,
后脑上咣地一下,身子软软倒下。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的是张天祐那张笑眯眯的脸。
“副帅?”齐老三跪在地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声音哆哆嗦嗦。
“恁怕啥?”张天祐笑道,“俺又不吃你!”说着,张天祐扬扬手里的账本,冷喝道,“这是咋回事?”
“俺.....”齐老三头上冷汗淋漓,忽然喊,“是孙德崖让俺干地,这主意是他出地。”
“老子知道是他!”张天祐冷笑道,“老子问道是,这事除了你俩还有谁?孙德崖一共领了多少次粮食,粮食都哪儿去了?你老老实实说,俺不杀你,你要不说,老子活剥了你!”
“说!”
“啊!”
躲在里屋的朱九看见,张天祐身边的兵,一刀扎进了齐老三的小腿肚子,血跟线似的喷出来。
惨叫声中,朱九闭上了眼。
他身边,两个账房先生抖的和筛糠似的。
这两位,没看出账本的问题吗?那么明显的造假,但凡有点数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朱九探究的目光,在两位账房身上打量。
那两位抖得更厉害了,年长得那位,颤抖着抱拳拱手。恳求的神色,溢于言表。
明白了,不是没看出来,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说。
朱九点点头,无声地说道,“放心!”
“啊!”外面又是一声惨叫,“俺手下癞子头和二秃子也知道这事儿,孙德崖每隔两三天派人来领粮食,他俩给装车。”
“然后呢?”
“孙德崖认识一个粮商,粮食都让他卖到定远去了。”
“咋出的城?”
“北城的守门官是孙德崖的老兄弟,粮食装成粪车,拉出城!”
“你分了多少?”
“俺就分了二十多两,大头都让孙德崖拿走了!”
“别的库有没有这事?”
“别的库俺不知道!”齐老三号啕大哭,“副帅,俺都说了,俺知道的都说了!您可不能杀俺!”
“老子说不杀,就不杀!”长天祐在太师椅上站起来,附身看着齐老三,“但是,俺不杀,不是还有别人呢吗?”
说着,在齐老三惊诧的目光中,张天祐冲里屋喊,“小九儿!”
“操!”
朱九咬呀骂了一声,老子都躲里屋了,你还喊。
“有!”
挑开门帘,朱九出去,“张帅!”
“恁办个事儿!”张天祐笑眯眯的,从腰上拔出一把小刀,扔给朱九,“拿着!”
朱九接过,刀锋冰凉。
张天祐笑道,“恁,宰了齐老三!”
“啊?”
朱九愣了。
“你这娃发啥愣,宰了他!”张天祐道,“扯出去外头宰去,别整地血呼连拉,嗷嗷叫唤,利索点!”
“不中啊,副帅,不中啊!俺都说了,您不能杀俺!”
齐老三凄惨的喊声中,朱九愣住了。
他没杀过人呀!
尽管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是要杀人的,可是没想到是今天,没想到是这么个场景。
看着眼前,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汉子,看着他眼里哀求的目光。
朱九,真的下不去手。
“愣啥呢?动手!”张天祐不悦道,随后,马上又笑了,“老子明白了,你小子没杀过人吧!”
说着,走到朱九的身后,有力的双臂一下掐住朱九的双手。
“吃俺郭家的饭,没杀过人,可不中呀!”张天祐掐着朱九的手,往前走,“老子瞅你小子顺眼,今儿教你怎么杀人!”
朱九无声的挣扎着,双脚死死的踩在地上,紧咬着牙眼中满是抗拒。
可是没用,他的手被似乎被铁钳掐着,挣脱不开,他的脚在地上发出了摩擦声。
他的手,距离齐老三越来越近。
“别杀俺!俺没活够!”
齐老三也在挣扎着,两条腿在地上胡乱的踢着,但是的身体,却被几个狰狞的汉子,压得死死的。
“第一次杀人,最好不能见血,不然好几天吃不下饭!”张天祐的声音犹如恶魔一样,在朱九的耳边回荡。
“看着他心口没?扎进去,一刀就他就完了,还不出血!”
朱九握刀的手,被他拉着,慢慢向前。
刀尖距离齐老三的心口,越来越近。
齐老三绝望的闭上了眼。
朱九也闭上了眼。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中,朱九感觉手里的刀,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