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余一边走,一边寻思该怎么套话,可瞥见孙芳那一张死人脸,比生铁还青,比墨汁还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这样,二人一路沉默着,走出大殿。
殿门外,一左一右,一松一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吸收了多少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数十丈高,十数人合抱粗细,夭矫入汉,黛色参天,宛若两条护卫大殿的苍龙。
向前走出几步之后,刘小余转头回顾,这座景辰殿共有九重,摩云碍日一般,插入苍穹;雕檐映月,画栋飞云,由下向上看去,晶莹剔透,宛如琼瑶造就,在星辉月华之下,笼罩着一层迷蒙光晕,端的瑰丽非凡!
暗暗赞叹着,刘小余随着孙芳继续向前走。
面前的山道口,在夜幕下显出莹莹白光,走到近前,刘小余才发现原来山道是以白玉为阶,雕凿云朵纹饰,足有百余米长,笔直通向下方一个探出岩壁的平台。
转过平台,孙芳站定身形,自腰间悬挂的青布袋中取出一张明黄符箓,正待施展符箓之法,却见刘小余怔怔看着自己,道:“你看什么,还不快施展神行法!”
刘小余硬着头皮咽了口唾沫,仍是一动不动,他比谁都想施展,可“神行法”是啥?“神行法”咋施展?
孙芳似是想到什么,一把将刘小余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刘小余发自内心想问一句,可是不敢。
随着孙芳口中默默念诵,符箓光芒陡盛,“嗖”的一声,二人消失在原地。
“一百二十迈啊!”
刘小余好悬没把脑袋忘在原地,只觉两耳生风,风驰电掣一般,周遭景象模糊成一条条绚烂的彩条,一闪而过。
约莫一刻钟左右,来到一处所在。
面前一座院墙低矮的小院,有柳枝伸出墙外;借着清朗的月光四下观瞧,周围一带,远远近近,稀稀疏疏的有灯光透出,也是一座座小院,只是间距未免大了些,不论前后还是左右,至少间隔百米以上,放在穿越之前,这么大的间距,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你进去吧!”
“是。”刘小余毕恭毕敬应声。
孙芳叮嘱道:“记住,这些日子,你不许出门,每日会有人给你送饭!”
“是。”
孙芳不再多说,符箓光芒再现,一闪消失。
直到这时候,刘小余才长舒一口气,极度的疲惫感袭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回想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经历,绝对算得上是惊心动魄,能活下来,也实属侥幸。
“可老子到底是哪头的?”
他还在思索这个问题,因为他总觉得阮天最后那一笑,似乎别有意味;同时,他也模模糊糊感觉小甲对自己没有那么简单。
他本非才智超群之人,手中线索又实在有限,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乱念纷繁之间,忽然涌出一个念头,
“洒家不如跑路则个!”
不过一转念,根据大殿中情形可知,宗门内必然禁制重重,自己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还是先对宗门情形有所了解之后,再设计逃出。
做出决定之后,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柴扉半掩,倒是省了翻墙头的力气,轻轻一推,“吱扭扭”大门开启。
西边一颗大柳树,大得出了奇,树干半径在一米以上,占据了半个院子,绿意盎然,万千柳条招飐,树冠亭亭如华盖,将整个院子笼罩。
树旁一口水井,半人高的井栏突出地面,白雾一般的水汽氤氲其上。
东边是一块突突磷磷泛着幽光的大青石,又占据了一半的三分之二;只有大柳树和石头中间,剩下一条半米宽的石径,通向茅草屋。
参差斑驳的树影,忽明忽暗的月光,以及地面上那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汽糅合在一起,交织出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脚踏进院中,刘小余便觉一阵凉意袭来,他胆子本就不大,再见这幅场景,更是心头惴惴,汗毛倒竖,一边四下观瞧,一边弯腰捡起几颗石子,冲着漫天柳枝扔了出去。
这一招名叫“拨草寻蛇”,院中虽无杂草,却有不少柳枝垂地,又是不冷不热的天,保不齐有几条小蛇藏在树上,若是趁机来上一口,可不是好消受的。
等了一阵,见并无动静,刘小余略略放心,正待迈步,偏偏一片阴云飘过,将月亮遮住,天地霎时一暗。
与此同时,他心头骤然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再次四下观瞧,依旧没有发现异常,缩起脖子,将衣领紧紧夹紧,仗着胆子向茅屋走去。
垂枝不时扫过脖颈、耳朵,一阵阵的刺痒,搅得刘小余遍体寒津,又躁又怕,为了替自己壮胆,也是宣泄心中愤怒,他高声咒骂,“这他娘的又不是兰若寺,哪来这么大一棵树,回头一把火烧了······”
好容易穿过柳枝,他早已是汗透衣襟,正欲抬手推门,忽然耳际隐隐约约传来一个飘飘忽忽,凄凄惨惨的声音,
“呜······呼······呀······”
“谁!”
刘小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妈呀”一声,跳到一旁,瞬间冷汗如雨,由头顶流下,转目观瞧,却见除了那棵大柳树之外,并无它物,微微呼出口气,“难道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出现了幻听?”
“呜······呼······呀······”
先前那个声音再次清晰传入耳际,一股凉气顺着后脖颈子直吹上来,他一动不敢动,因为此刻,透过重重叠叠的柳枝,他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那棵大柳树上分明浮现出一张······
人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绿油油的眼眸,眉梢低垂,嘴角上翘,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说不出的诡异;一阵微风过处,那万千披散而下的碧绦,仿佛无数的触手,时卷时舒,妖娆万端,似乎是在说,“大爷,来玩啊······”
“姥姥!”
刘小余头皮发炸,手脚发软,他可以确定,自己一点也不想跟他(她)玩,要不是一双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他早就撒丫子跑了!
“这张乌鸦嘴啊!说什么不好,非说兰若寺!”
事情到这里,还远未结束,就在他惶恐惊惧,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嘴巴的时候,“吱扭扭”的开门声响起,屋门渐渐敞开。
当先迈出一只毛茸茸,蒲扇大小的爪子;接着又探出一个摩托车头盔大小的脑袋;一双无精打采,却又似看什么都不顺眼,霸气侧漏的死鱼眼;那近两米的体长,仿佛雪铺玉琢一般,泛着油光的毛发······
那是一只白虎?
白狮?
不,那是一只猫!
像豹子一样大,像猪一样肥的大白猫!
对于这个判断,刘小余有绝对的把握!
因为刘老夫人,即刘小余的母亲,是一位善良的女性,不仅对人友善,对小动物也充满爱心,尤其爱猫,因此家里供奉着三位“狮猫祖宗”。
在刘小余的记忆里,他早早的就接过了父亲手里的屎铲,一铲接着一铲,一直铲到昨天出门喝酒之前,可说积累了极其丰富的铲屎经验!
而眼前这只大白毛畜生,除了大得出了号之外,简直跟家里那三位“狮猫祖宗”一模一样,尤其那双死鱼眼!
左有“姥姥”,前有“大猫”,当此情形,刘小余直骇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已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墨修”,只觉得这院子虽非龙潭虎穴,却甚于龙潭虎穴,必须尽快逃走!
要说刘小余,也并非寻常之人,当然,也可能是接二连三的刺激,使得他已经有了些许免疫,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清澈而冷冽,机警中透着果敢,睿智中带着狡黠,极速在院中扫过,眨眼间便有了完美的应对方案:
“我距离大青石两米半左右,只需一大步,一小步就能跳到石头近前。”
“石头厚一米,我纵身一跃,踩上石头,中间一个小垫步,最后再猛地一跳,就能扳住墙头,跳出去!完美!”
“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爷走了!”
“关键是节奏!节奏!节奏!”
“对!还有脸!脸!脸!”
这一切说来缓慢,其实不过是一个念头转动,忽见他抬手,冲着茅草屋方向一指,“呀!聂小倩!”
趁着一猫,一树目光转动之际,他极速扭动脚踝,朝着大石头方向,一大步跨出,足有两米,旋即脚尖蹬地,力从地起,腰随······
仙门之内,灵气充沛,再加上那棵大柳树的树荫几乎将整个小院覆盖,因此这些幸运的小苔藓们得以快乐的成长,又浓又密,于是,地上又湿又滑······
“呲啦!”
“哎呦!”
刘小余脚下一滑,脑袋正正撞向大石头方向。
不得不说,此子倒也孝顺,眼见小命难保,他心头闪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娘啊,爹啊,养儿劬劳,唯有来世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