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父亲传讯于我,我也以为你或许能逃过亢阳之体的宿命,可如今看来······”
施衍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目光一沉,有意无意的打量刘小余。
刘小余自思索,猛见施衍目光中出现了审视,疑惑,陡然警醒,是啊,自己就是墨修,一个差一个月十六岁的少年,听说命不久矣,不仅没有哭闹,反而还有闲心问东问西,不惹人怀疑才怪!
数次以被踹而告终的感情经历,在脑海中一转,刘小余双目中便已泪光闪动,鼻子一抽,“哇”的一声嚎了起来,
“施叔,那我怎么办,我不想死!”
“施叔,你救我,一定要想办法救我!”
“哇哇,小修修的命好苦啊······”
“哎······”
施衍目光缓和下来,温声道:“孩子,施叔怎么不想救你,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刘小余充分融进十六岁少年的角色,撒泼打滚,顿足嚎啕,“我不管,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施衍任由面前的少年人肆意发泄许久,才道:“小修,坚强些,师尊两月左右就会返回宗门,在这期间,咱们还有事情要做······”
刘小余不理,仍旧撕心裂肺的哭着,在他看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怕心性再是坚韧,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也无心顾及其它。
施衍见状,拍了拍刘小余肩头,飘然离去。
开始的时候,刘小余是迫于形势的假哭,可随着施衍的离开,他的心绪也渐渐放开,数段感情中的一幕幕便鲜活起来,
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凄凉;
那是“而今才道当时错”的无奈;
那是“当时只道是寻常”的遗憾;
······
眼泪如决堤之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在他几乎被自己的“情比金坚”感动得崩溃的时候,忽而想起施衍一句话,“师尊两月左右就会返回宗门!”
“一旦季凌回来,墨修的身份决计隐瞒不过,到时候咋整!”
哭声瞬间翻倍!
惶惶间,刘小余只有一个想法,“跑”!
可问题是应该怎么“跑”?
刘小余就是有这个本事,一边哭,大脑还能清晰的思考问题。
又是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哭声终于止住,他自以为想到了合理的说辞,足以打动施衍放自己离去,急忙站起,高声叫道:“施叔,施叔!”
施衍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悄无声息的显出身形,“小修!”
“啊!”刘小余少不得一个激灵,道:“施叔,你赶快想办法送我离开吧!”
“嗯?离开?”施衍面色微寒。
刘小余道:“宗主不日就要归来,少不得检查我的身体,搜索我的记忆,那时节决计隐瞒不过;小修至多只有一月好活,死不足惜,可施叔的救命之恩,小修未能补报万一,岂能再因我之故,连累施叔你!”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施叔甚感欣慰!”
施衍面色转暖,微微一顿,又道:“可是小修,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出了阮天这件事,范清宇必然命人严加防备各处,一旦我这个时候送你离去,必然引人怀疑,说不定他们会趁机将纵放阮天的罪名安在你我身上,后果难以预料!”
刘小余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事到如今,别无它法,“施叔,咱们只有冒险一试,否则一旦宗主回来······”
施衍不待说完,便道:“小修,施叔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此生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替我自己报仇,也替你父亲报仇!”
“啊?”刘小余一时间实在反应不过来,怎么又扯到墨赟身上了。
施衍面现悲戚之色,道:“之前我就说过,当初你们一行人离开昊炎宗之后,一路上匿迹藏行,凭你父亲和三位护法的修为,按说不应该被人察觉,可你们刚踏足玉完洲,便遭遇埋伏,我觉得其中有古怪,暗中查访。”
“终于被我发现,原来就在事发之前不久,范清宇和张鹤骞都曾经离开宗门,因此,我猜测,极大可能是二人为防止我借助昊炎宗,向他们寻仇,一直暗中关注昊炎宗动向,你们离宗的消息,就是他们故意传出,目的便是彻底断绝我的外援!”
不得不承认,施衍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可再合理,跟他刘小余有什么关系!在施衍说话的功夫,他便想好了两套说辞:
其一,“施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报仇固然重要,可小命更重要,慎重,慎重,慎重啊!”
其二,“施叔,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我们大度一些,放下过往的沉重包袱,张开双臂,迎接明天的阳光吧!”
就在刘小余不知该选择哪个的时候,施衍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两次得你父亲救命之恩,未能报答,而你身为人子,替父报仇,更是责无旁贷!若是你就此离去,凭我一人再难有复仇之望,算是施叔求你,振作精神,替你父亲报仇!”
说罢,他目光冷厉,看向刘小余。
刘小余觉得,眼下这副场景,就像有人用刀贴在他脖子上,然后问他,“小子,我说这把刀锋利得很,轻轻一抹,就能割断你的喉咙,你信不信!”
刘小余的容颜立时更换,变得义愤填膺,“施叔,你不顾生死,只为替我父亲报仇,何况小修身为人子,又只有一月好活,怕个鸟!施叔但有差遣,小修万死不辞!”
“好,果然不愧墨赟之子!”施衍赞了一句,转而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们搜集足够多范、张等人的罪证,呈给师尊,由我继任宗主之位,才能为你父亲报仇!”
“好!”刘小余咬牙切齿道。
“范清宇等人留你在宗门内,便是为了使我成为笑柄,绝不会允许你出现问题;我带你来摇光峰,并未故意隐匿气息,再有你一路上大呼小叫,自然无法逃过他们查探,我想最晚明天早晨,他们就会过来;咱们将计就计,待我在你身上做些伤势,叫他们以为我对你怀恨在心,趁机折磨你,更有利于他们放下戒心。”
“此计甚善!”刘小余几乎是咬着牙,流着泪,才说出来。
“现在我便伤你经脉,使得冰寒之气侵入体内,显出不支之象;明日他们来到之后,自然会叫我放你回去;下峰之后,你尽快联络仙卿等人,叫其搜集范张罪证,至于你,待在院中,尽量减少外出,以免被人察觉,左右现在已由贾和暂代孙芳之职,这一点应该不成问题。”
“施叔妙计!”
“忍着点!”施衍说着,扬手一道真元打入刘小余体内。
“啊!”
仿佛锋芒利刃划过神经,极短的平静之后,疼痛骤然攀至顶峰,刘小余一声惨呼,几乎昏死过去,遍体寒津,一阵刀子一样的冷风吹过,汗水又结成冰珠。
痛苦的嘶吼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他周身已然覆盖一层坚冰,极度的寒冷令他变得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此时的他,就像是冰天雪地中,一只即将冻饿而死的野猫,静静蜷缩,瑟瑟发抖!
房门“咯吱吱”的打开,“吱悠悠”的关闭,施衍走进了茅屋。
刘小余望向幽深,死寂的天空。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不会像墨修这四个孩子一样,将施衍这个救命恩人奉若神明,更不会对施衍的话毫无思索的盲目信任。
在他看来,如果仅仅是为四个孩子的安全着想,当初施衍就该将这四个孩子安顿在凡俗界,而不是带进宗门,牵连进争斗的旋涡!
施衍又说,墨赟等人的身亡,与范清宇几人有关,这种说法不能说全无道理,可十年了,他从没拿出过任何证据;而他和季琼瑶之间的的悲剧结果,却十有八九是因为范清宇等人从中作梗,否则不会在宗门内传得尽人皆知。
如果用一种阴谋论的想法来看,墨修等人活到今天,施衍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报恩的成分,不过更多的,或许是将他们作为搜集范清宇等人罪证,用来复仇的工具!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具身体的秘密,而不继续隐瞒下去?”
“怜悯么?眼见墨修命不长久,人性迸发?”
“我明白了!因为在观云台,这具身体出现问题,他以为是墨修魂魄衰弱之故,而墨修又是连接其他人的纽带,他还需要他们搜集范张罪证,说出来是担心墨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和以前一样,四处行动,露出马脚!”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飞鸟尽,良弓藏’倒是还好,万一来个‘狡兔死,走狗烹’······”
“不对!”
刘小余悚然一惊,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在施衍看来,我最多只有一个月好活,他自然不必担心,可到时候,我却安然无恙······”
无边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冰凉落在脸上,下雪了!
越下越大,转眼间,雪片就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