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扣,面容姣好的女子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微微一福。“婢女榆香,为两位公子上菜。”敛目轻抬手,大大小小的瓷盘依序上了理石雕木圆桌,道道精致绝伦,彰显了大厨的玲珑心思。
焚香袅袅升起,竹帘后的琴声缓缓而出,似淙淙的细流,清澈舒缓。沉书在心中微哼,这沈迟姜倒是识趣,没弄些烟花之色污了主子的眼。
白衣微动,指尖轻挑,细细密密的音色绕着琴弦缱绻而出,混着木香幽幽,带来几分清雅,像是春意的冷冽,又似夏初的冉冉,驱散了满室沉闷的气息。
君玉离眸光一闪,抬头顺着细竹丝的缝隙望去,琴师怡然自得,信手拈来,自有一番清华的气度。
“这位是月卿公子,在琴艺上造诣颇深,平日可是一曲难求,在下特地寻来为你我助兴,不知公子可喜欢?”挥手退下侍女,沈迟姜亲自斟了一杯酒,略带深意的看了君玉离一眼。
镇渠丝、同隅绣,众人皆知君锦君家启迹于锦州同隅之地。然而垄断了锦州镇渠同隅两地大部分的丝锦绢绣,在这五六年间,君锦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着,俨然成为锦州一带的商业霸主。可就是这样的君家,幕后之主却是甚少露面,无人得知君家家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若不是他手中那枚可以调度君锦名下所有产业的印信,沈迟姜怕是还确定不了君玉离的身份。
可就算如此,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依旧是查不出这君玉离的分毫,无论是家世来历、还是个人喜好,君家大宅防的滴水不漏,只让人勉强得出个“女眷甚少”这样似是而非的结论。
不好女色?!沈迟姜只能赌一把,费尽心机寻了这精通音律、气韵非凡的月卿公子。或许这君玉离癖好“特别”,若是月卿入了他的眼,对自己终是多多少少有些助益。
思虑至此,沈迟姜才露出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来。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君玉离淡淡一瞥斟酒之人,嘴角划过一丝冷意,却是不咸不淡的对着帘后说道:“空桐音色厚重,最不适合这种阳春之曲,还是换首吧。”
抚琴之人手指一顿,音律骤停,竹帘后传来低低语声:“公子也是懂琴之人,今日是月卿班门弄斧了。”
抚弦而过,曲调蓦的拔高,峥嵘之音从琴弦上驰骋而出。
少年驽马欢得意
清风明月论世行
烽火无边城空破
金鞍白羽血染巾
尸革无裹硝烟散
但驱荒蛮雁门津
前朝岑冉的《少年行》。
朗朗少年,在国破家亡之际提剑上阵,驱逐鞑虏、血洒边疆。那份保家卫国的忠勇义气跃然指尖,但教人心中陡生纵横之意。
君玉离似有所触,眼中神色莫名,直到帘后之人收了最后一个音,才堪堪闭了闭眼,感叹而道:“空桐易求,名师难寻。甚少有人能如月卿公子这般弹出空桐韵味,今日倒是让君某见识了一番。”
“既然君公子喜欢,不如让月卿陪伴几日吧,能得君家家主的赏识,也是他的福气。”沈迟姜眼中笑意渐浓。
“你!”沉书听出了沈迟姜话语中的意思,怒火中烧,主子生为皇子,又是圣上亲封的靖阳王,怎容得此人如此诋毁。
倒是秦君璃摆了摆手,示意沉书退下。
“不过是个琴师,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怎可夺沈公子所爱?”秦君璃端起白玉薄胎的酒杯,晃动了两下,看着透彻清香的醇酒在杯中晃荡,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冷冷的吐出薄情的话。眼中满是调笑,戏谑的透过竹帘,望向帘后白衣胜雪之人。
纤细薄茧的手指微紧,惹的琴弦微动,发出浅浅的低鸣,忙的收回手,垂目看着焚香袅绕,不敢再置于琴弦之上。
人生际运,皆在一言间。贱命之人又何来尊严!
“哈哈哈哈,君公子也说了,不过是玩物,何来所爱之说?君家生意遍布南秦九州,奇珍异人自是见的比沈某人多,区区一个琴师,哪里能入得了公子的眼,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沈迟姜眼中浮过一丝了然,话语中带着笑意,复又转过头,微咳两声,沉声对帘后之人说道,“月卿,还不过来拜见君公子!”
竹帘被修长的手指掀开一角,宽袖白衣盈盈而出,身似青竹,面若幽莲,目胜星辰,没有红袖般妖娆婀娜,却由内而外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
眉间一片淡然,无惊无喜,无忧无怖,给人感觉就像昆仑玉峰的雪,遗世独立。可刚才那挥之不去的峥嵘之音,却让人不禁好奇起来,到底是何等的经历,才让眼前不过双十的少年有了如此苍凉悲壮的心境。
垂目敛衣行礼。
“见过两位公子。”音如其人,干净透彻。
君玉离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手指拂过腰间,抽出绫丝的折扇,也不打开,只是在手心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想不到迟姜兄也是风雅之人,如此色艺双绝,怕是得来不易吧。”君玉离挑了个好位子,斜斜的倚着软垫,卸下刚才口诛笔伐间的一身的强势,露出了富家公子风流不羁的本性。
沈迟姜见君玉离眼神迷离的盯着月卿,竟是不似先前的凛冽,心中一松,暗幸自己还是赌对了一把。
“迟姜不懂音律,倒是埋没了月卿,不如跟着玉离兄,方才能不负所长。”见君玉离变了称呼,沈迟姜倒是顺水推舟,语气也熟稔调笑起来。“正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迟姜可不能做这让月卿断琴绝弦之人呐!”
说罢给了月卿一个眼神,白衣之人微微一震,眉间浮上一丝屈辱之色,却化作一丝寄人篱下的无奈,端起白玉杯,移步至君玉离面前。扬起如雪如玉般精致的面庞,双手递上酒杯,轻声缓道,“月卿艺拙,敬公子一杯酒。”
眼神深若幽渊,灿若明夜,不言一字,却诉尽万语。君玉离心中微皱,有些排斥,却面色不显,依旧挂着轻薄之色,也不接过酒杯,只是执起白玉般的纤纤素手,故意摩挲了几下,直到眼前之人变了脸色,微挣欲离,才堪堪松了手。
“月卿公子可真是个妙人。”君玉离也不恼,颇为享受般撑起了头,噙着笑看帘后之人换了琴,低低轻弹起来。
沈迟姜面上闪过一丝鄙夷,君家家主又如何,再怎么强势狠戾,终归抵不过一个男色!
竹帘幽幽,琴音颤颤。荼蘼之音恍若浮萍,似远似近,附骨随形。夜色渐浓,却是化不开那指尖无助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