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阳听罢雅若一连串的问句，不急不恼也不躁，甚至竟还不自觉挽起唇边。

她的问题有些多，但，我却很是乐意回答。

“是我，我醒了，有些想你了便来看看，你并未做梦。”高子阳耐心地一句接一句地回答道。

只见雅若揉了揉双眼，随后又不敢置信地合上片刻，才又再缓缓张开。

高子阳见她这般举动，心头不禁有些莫名，直至听到她的声音复而响起：

“真的是陛下，臣妾恭迎陛下。”

雅若面上现出几分惊喜之色，随即朝高子阳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你还杵在在此处张望作甚？！陛下和你家主子要歇息，岂容你这般放肆？！

是不是要让我教教你这宫中的规矩？！”

李福见方才那名侍女魂不守舍地朝内殿张望，气便不打一处来，对着她便又是一顿低声呵斥。

“您说陛下见到了我家公主？！”那侍女一听李福的话，竟显得有些许惊喜。

“不然呢？难道不应该见到吗？”李福一阵狐疑。

“不不不！我原以为公主歇下了，公主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那侍女面上的紧张不安瞬间松弛下来，神色变得轻松起来。

李福见她这般反应，，权当她是个不懂规矩的奴才，便狠狠剜了她一眼便退至一旁。

“无需多礼了，本就是朕深夜造访，扰了你的美梦。”

高子阳走近雅若，看着她面上得知眼见之景皆为现实之时的惊喜之情，心头的雀跃又多了几分。

“臣妾见到陛下前来喜不自胜，此情此景比美梦更让人忻悦。”

雅若挽起温煦的笑容回望着高子阳，眼波似水般温柔。

但，她的内心却似潮水般翻涌不止，一直为方才险些暴露而后怕。

约莫一刻钟以前，马不肥将她护送至宫中，二人便未再骑马驾车，而是于暗道步行而归，生怕马蹄之声惊扰他人，暴露了行踪。

却未曾料想到，他们竟险些撞上高子阳的抬轿，幸而马不肥眼尖，二人才及时闪至暗处，未被旁人发现。

可随后让他们父女二人更为胆战心惊的是，高子阳的抬轿竟径直通往雅若所居住的琼玉殿……

二人愣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所幸马不肥轻功不凡，便当即决定带着女儿冒险一试飞檐走壁，雅若这才赶在高子阳进入琼玉殿之内殿之前，从后窗翻入，回到内殿之中。

当然，此事依然少不了马不肥自屋檐上运用弹指飞来的碎叶划灭烛灯的助力。

否则，雅若今夜定会暴露无疑。

雅若竭尽全力掩饰住内心的惶恐，用恬言也好，巧笑也罢，她绝不可以被发现。

否则，马不肥今夜也定难逃一劫。

“你好似比此前朕第一次见你更会说话了。”

高子阳笑着将床榻边的衣裳拾起，自然而然地替雅若披上。

雅若有一瞬失神，心跳乱了拍子。

不知是由于方才的惊魂甫定，还是因为眼下的惊魂又起。

这个传闻中的暴君有的时候好似与传闻并不相符……

“臣妾受宠若惊。”雅若敛眉垂眸。

“是为朕夸你会说话还是朕为你披衣服？”高子阳见她有些怯缩的模样，不禁好奇。

雅若微愣，一时未明他话中含义，在脑中飞速思索片刻才缓缓低语道：

“二者皆是。”

“你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高子阳轻笑起来。

雅若抬眸莞尔一笑。

高子阳避开她坦荡无欺的眼神，继而开口说道：

“南宫少将军携朕的九弟和南宫家的郡主一道返回洛城了，想必你已有耳闻吧？”

“回陛下，臣妾已听人说起。”

雅若不明高子阳突然在自己面前提此事的用意。

但直觉却告诉她，在此事上，她撒谎的余地很小。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有所隐瞒，那此前费心累积起的信任便会瞬间崩塌。

“嗯，他们自突厥便一路护送你来到洛城，想必你同他们的关系亦然不一般吧。”

高子阳转头凝视着她，话里话外皆透露着些许试探之意。

“确实有些许不同。”雅若坦然地望着他笑起来。

高子阳双眸一凛，双唇微抿，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是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雅若敏锐地捕捉到了高子阳眼眸中微小但确实的变化。

毕竟自小在并不欢迎她，甚至是处处白眼与排挤的环境中长大，察言观色已成了她必备的傍身技能。

“他们这一路上对我照顾颇多，我心头甚是感谢。

不过对将军和广陵王都不甚了解，倒是青羽郡主，臣妾和她很是投缘。”

雅若笑意仍然真诚无二，让人找不出她话里任何的破绽。

“哦？可朕却想听听你对高子玦和南宫青云二人的看法。”

高子阳虚眸而视，欲继续追问下去。

“臣妾乃一介女流，怎好过多评判陛下朝中重臣。”

雅若不矜不伐，语言甚是得体。

“无碍，今夜无君臣之分，我只想听听你的看法。”

高子阳觉得眼前的女子甚是聪慧，亦很是懂得分寸。

因此他更想知晓，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二人，会否比从朝中或迂腐或偏激的大臣和后宫那些只懂花前月下的女人口中听来的多些新意。

“陛下既能派遣王爷和将军出使突厥，促成两国邦交之大事，想必对他二人的能力是十分放心的，识人这一块，我不及陛下分毫。

若真要臣妾评价，那便只有一句话竭忠诚而事君兮，专为君而无他兮，但……”

雅若自知此时如若继续百般推诿而不予置评定反倒会招致高子阳的不满，

但说得太多又恐为溢美之词，于是她便点到为止。

“但什么？”高子阳蹙眉。

“但臣妾却觉得他二人皆缺些……”雅若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高子阳目光略显急切却并不恼。

“他们皆缺些魄力。”

“魄力？”高子阳并不明白她为何提到这个词。

“我原以为他二人已算得上是人中翘楚，但直至抵达洛城，见到陛下，才明白何为君王之魄。”

雅若宛然一笑，强压心头不安，故作坦然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高子阳心头微微一动，眼带几分疑惑、几分欣赏，甚至……还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情愫。

他此前对高子玦安然无恙重回洛城的震怒与恐惧，似乎被缩到了最小，以至于眼下他心头竟觉有几分温柔升起。

高子阳情不自禁伸手将雅若揽入怀中，他觉得她和自己甚是惺惺相惜，这兴许是老天对他的补偿。

他有一半西域血统，却自小长在洛城，自小便被视为不祥之人。

她有一半汉人血统，却自小生在突厥，自小便被族人排挤在外。

两个不被上天偏爱，亦不被周围人倾心接纳的人，应是最能给彼此温暖的吧？

雅若忽地被高子阳轻揽入怀，心头不禁狂跳不止。

她开始埋怨起自己最初的攻心之选。

因为如若自己判断失误，也许，会加快自己成为他猎物的速度……

“你在害怕？”

高子阳眉头蹙起，似是察觉到雅若的心不在焉以及……身体的微颤。

雅若的心即刻悬起。

此时绝不是露怯的时候，否则定会满盘皆输……

“并未，只是觉得恍然若梦。”雅若低语。

“众人既已安然而归，朕与你的婚期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高子阳轻笑一声，只当雅若是有些受宠若惊，如此一想，他只觉心头柔情更甚。

一听婚期将近，雅若瞳孔微微缩紧，手心又发起了汗。

“臣妾并不觉得委屈。”雅若仍是柔舌低语。

“为何？朕将你冷落许久，亦知晓你这琼玉殿已有不少后妃来过……”

“因为，臣妾想要的并非恩宠加身，而是与君相知。”

高子阳身躯又是一定，霎时间柔肠百转。

“朕今夜便在你这里留宿了。”

高子阳突然间不想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温暖又心安的地方。

雅若噤若寒蝉，心口骤然缩紧，眸中难掩恐惧之色。

“你放心，朕知晓你与别不同，夫妻应做之事，朕会等到大婚之日，今夜我只是有些倦了。”

听罢高子阳的话，雅若才在心头长舒一口气。

她的攻心之策的确奏了效。

雅若知晓高子阳是一头野兽，如若想要驯服，必然不是比他更强，与他抗争。

而是适当地俯低姿态，在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之间成为主导。

子夜时分，秋然山庄。

“呼……终于将满座宾客送走了，我觉着快散架了…这绝对比行军打仗要累…”

司徒南垂首愁眉，一副精疲力竭状。

“你我兄妹二人终于有达成一致的时候了……

我亦觉得这般与一众不甚相熟，又无许多共同语言的人应酬往来，着实比成日整理浩如烟海的典籍要辛苦……”

司徒翊亦是低眉垂首，无精打采。

“司徒老弟，阿南，今日着实让你们兄妹二人受累了，今日之景象我倒是也未曾料到，不过这些人中真正来接风的怕是少数……”

青云对司徒兄妹俩一番言谢之后，不由苦笑着感叹一句。

“那他们究竟是来作甚？”

小琰瞧着三人皆了然一笑的模样，心头甚是莫名。

“今日陛下不在，你瞧他们个个不是带着儿子就是女儿，哪里像来参加接风宴？”

青云笑问一句。

小琰仍是不明所以。

“青云呐，人家小琰还小，哪懂得了这些？

小琰，他们当中一大部分人，是把今日的接风宴当成是相亲会了…

说起来，我们小琰可有相中哪家姑娘？”

司徒南先是有些无奈地笑笑，而后话锋一转便一脸促狭地望着小琰。

“我、我、我、我还小…都只顾着好好吃饭了…”

小琰一脸窘迫，耳畔竟又飘来，从前总在耳边响起，那声甜甜的“小琰哥哥”……

好似今日那些小姑娘，都太矜持了些，我还是喜欢主动些的小姑娘/

“说起吃饭，我倒觉着有些饿了，今日饮酒太多，胃里有些灼烧……”青云抚了抚瘪瘪的肚皮。

“我也……”司徒翊亦觉得肚皮有些饿了。

“噗，我也有些，此时膳房应还有些吃食，不如一道去看看？”

司徒南噗笑而出，便提议道。

小琰被众人一说，竟也觉得今日自己的消化功能有些好，顺势望向膳房方向。

“咦？膳房那边竟还灯火通明诶！”

众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难不成？亦有同我们一般的饥火烧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