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冉话至此处，已泣不成声，他接过阿岱递来的手帕，揩拭去颊上热泪后，继而正色讲述道：

“当时得知阿歆有难，我便乱了心神与分寸，险些将我便是祁冉的秘密公诸于众，想替她承受这一切。

可……圣上其实心中早做好了打算，为了避免我将事情推至再无回旋的余地，便将我秘密幽静起来……

待我得以被释放，听到的消息便是，新阳公主和腹中不足数月的胎儿已被……已被圣上暗中赐死…

从那时起我便对圣上心存怨恨，玩忽职守，一心求死…

当然我并未死成…因为圣上告诉我阿歆亦还在人世…

我原本以为圣上是为了给我活下去的希望，直至八年后，南北二国边关矛盾摩擦不断，圣上想出和亲大计，

派皇室外戚齐氏家族的二女齐音前往北辰国和亲，并赐封号歆阳公主，

我才开始渐渐怀疑这个与此前的皇室嫡亲血脉新阳公主，封号仅有一字之差的外姓公主便就是阿歆。

而后由于两国关系吃紧，和亲之事来去匆匆，这位歆阳公主并未在众人面前亮相，便被直接送往驶向北辰国的和亲车队之上，而我就是在那时有幸偶然得见她的真容。

那一场偶遇其实是必然，是圣上替我安排好的必然。

当然，不出我所料，要远嫁的齐音就是从前的文歆，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上再也看不见曾经那盈盈的笑意……

我知晓圣上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我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所以我并未让她知晓我亦尚在人世之事，只远远地在开满杜鹃的花丛中目送她离开……”

刘冉这些年来第一次将过往这段已被尘封的往事重新提起，亦是第一次勇敢地掀开自己心上最痛的疮疤。

但即便已过了三十余年，一提起她的名字，他的心还是会抽痛不已。

“阿爹…您那时可是身着玄色衣裳，隐匿在杜鹃花开得最盛，花丛长最高的地方？”

阿岱亦是泪流满面，哽咽着问道。

刘冉沉吟片刻，募地抬起疑惑的双眸问道：

“你怎会知晓？”

“因为…因为我当日就在离您不远处的花丛间扑蝴蝶，许是您凝望地太过认真并未注意到我，我见您静默流泪到不能自已便未上前……”

阿岱的心跟着自己的声音一道有节奏地隐隐作痛。

原来她在八岁那年就曾离父母双亲如此之近，原来她也曾短暂拥有过双亲俱在身畔的欢愉。

可谁知命运弄人，竟让他们一家人从生离到死别。

“你？你……你怎会在那里？”刘冉满目讶然。

“我那时是被作为歆阳公主贴身侍婢送到她身旁的，但知晓她便是我的生母是在到了北辰国之后，

她偶然间发现了我出生以来便在身上的那半枚您送她的玉佩……”阿岱抽噎着答道。

刘冉神情复杂，心头百感交集，垂首叹气道：

“我原本以为你早已被无情地拿掉了…没想到待我知晓我和阿歆还有幸得存一女之时，竟已是三十余年后的今日……

圣上的用心良苦，我此生无以为报啊……”

刘冉清泪潸然而下。

“虽说阿娘后来知晓我并没有死，曾心软过，但她至死逃不出对她皇兄的入骨恨意。

她恨他软弱无能，听信奸人所言害死了您，恨他留下她一人苟活于世上，更恨他让她无法魂归故里，只能客死他乡……”

刘冉一听，摇了摇头，满目哀恸之色。

“阿歆她到离世都未能明了圣上对她这个亲妹妹的深沉之爱啊……

圣上当年决心要促成她去和亲，是因为文锐其父似乎对他偷天换日，留下阿歆一事有所察觉，

加之当时朝政被其操纵，圣上自知无力回天，生怕自己宾天之后，他们对阿歆进行迫害，才用此计将其远嫁，为的便是护她周全，让奸人之手再无法触及到她……”

“真相…竟会是…如此……

我竟延续着阿娘的这份仇恨，听信文锐那个奸人所言，以为我毕生的仇人便是文毓一家，谁知我竟助纣为虐，暗中伤害我们一家人的恩人这么多年…我怎会如此…如此是非莫辨！”

阿岱听罢，登时椎心泣血，捶胸顿足。

“阿岱，这不怪你，亦不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宿命……

而且，你现在知晓真相也并不晚，我相信如若你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让你姐弟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我南晔国定能与日月同辉。”

刘冉忙出言安慰自己的女儿，不愿见她这般陷入自责的境地而不可自拔。

“我这些年蛰伏在北辰国，亦然发生了诸多的事，不过既然承了阿娘的遗志，要助我南晔国独步天下，我便会不遗余力辅佐文毓。

所幸，他是个明君，从前是我低估了他。”

阿岱逐渐恢复一贯如常的神色，敛起纷乱的心神，郑重其事地对已离世的母亲，眼前的父亲，以及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自己许下诺言。

“这样便好，如今我们父女二人能够重逢，亦是承了陛下的恩泽，以后你也莫要再直呼其名了，对了……他中的毒可会伤及性命？”

刘冉眼中闪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对文毓仍有些不放心。

“阿爹，您放心，以文…陛下的内功，此毒还无法伤及心脉。

阿爹，我还有一事不明……”

阿岱宽慰几句后，便支吾着将目光移到刘冉的双腿之上。

“你是想问爹爹的腿怎会变成这样吧？”

刘冉读出了她眼中的不解。

阿岱蹙眉颔首。

随后刘冉便将自己的双腿是如何被文锐所废，自己此后的夫人是如何被迫害致死，以及刘穆又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往事对阿岱详尽地讲述了一遍。

这一讲，让阿岱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现下便冲进天牢手刃文锐这个至奸至恶，不配为人的畜生！

“咚咚咚”

父女二人正说话之际，又听房门响了起来，屋外传来一小厮的声音：

“老爷，这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您可还要用膳？”

刘冉正欲将其再次遣走之时，却听阿岱将怒气转为笑着说道：

“阿爹，我们先去用膳吧，眼下我也有些饿了。”

“阿岱你？你愿意同为父一道在府中用膳？你的样貌会否有影响？”

刘冉有些惊喜。

“阿爹无需担心，我一贯戴着帷帽示人，无人知晓我的身份。”

阿岱继续宽慰道。

“如此甚好！甚好！那日后，便就在家中住下吧？”

刘冉满眼希冀。

“好，我也终于有真正的家可归了……”

“吱嘎”

房门应声而开。

“老爷！您终于出来了！我现在就去准备膳食！

不过，这位是……夫人？”

那小厮见刘冉出屋，不禁雀跃，随后瞥见随刘冉而出的阿岱，试探着问道。

“噗嗤”

阿岱忍俊不禁。

刘冉白了一眼那总是和自己有些没大没小，但却不乏亲近的小厮，得意道：

“什么夫人！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以后，你们便称她为大小姐吧，阿岱她是我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