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王殿。
“陛下,可还需再传唤宫门处的守卫前来问话?”
李福弓着身子,抬眸望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高子阳,浑浊的眼珠飞速地转了一转,随即便压低了听来一贯尖细的声音,问询着下一步的指示。
“不必了。”
高子阳凝视着案几上方才被自己因盛怒而捏出裂纹的那一盏茶杯,心头仍旧久久不能平静。
“眼下天色已暗,当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奴才现下立即去吩咐布膳。”
李福听到高子阳否定的回应后,心头不由舒了口气。
方才眼见高子阳连连传唤宫中侍从问话,问完一个,脸色便更差一些的模样,惹得他也是心中惴惴,生怕这王殿之中又见血光。
“不必了,你先下去。”
高子阳头也未有抬起,只是朝李福丢去一句冷冷的话。
李福身形一滞,脊背寒意渐起,知晓高子阳定然还在怒气头上,便知人识趣地不再多言,得令之后便迅速退出内殿,还吩咐一众侍从不得入内打扰。
“洛桑,你出来。”
高子阳注视着案几上的裂纹茶杯,沉吟许久之后,方才开口。
早在暗室将一切听了去,心中亦然思虑许久的洛桑在得到高子阳的命令后,立即现身在他的面前。
高子阳用余光瞥见他一抹翩跹的一角后,才终于将始终投射于案几之上的目光敛回,转而投向了他。
只见洛桑深锁着眉头,似乎与他一般难解疑虑,但他双眉之下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澄亮,好似在向他隐约传递着些某种不具名的力量。
“你有何看法?”高子阳凝睇,开口问道。
洛桑眉头微展,心中自是了然高子阳所问为何事,只是他却不知晓自己此次的判断是否准确,内心亦有些忐忑不定。
“据目前您了解到情况来看,属下以为,南宫青云与南宫青羽这两兄妹应是却无借机向其父母通风报信的时间。
另,即便当真是雅若姑娘偶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按照时间线推断,她也应无时机和他兄妹二人暗通消息。
因此,即使南宫华夫妇当真如我们的线人所说那般到过洛城,而后又在今晨匆匆离开,想必与他们应都无甚干系。”
洛桑方才在暗中听取高子阳对今日接触过这三人的侍从、守卫等人的问话时,便觉着这其中虽有疑点,却并无破绽。
毕竟就算举这三人集体之力,也不可能有能力封住这一众人之口,所以便不可盲目归咎。
“时机?若说时机也并非没有……
据言,当时雅若不慎昏倒,是南宫青云将她送回琼玉殿的,而后侍从请的太医才到……”
高子阳沉下面色,欲理智地分析此事来龙去脉。
可却不知为何在说起此事之时,他就好似目睹了青云背着雅若回宫的场景一般,只觉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
“饶是如此,您又如何解释,此后南宫青云一直未离开宫中之事呢?
太医替雅若姑娘问诊之时,南宫青云就在琼玉殿侧院候着,待其妹南宫青羽入宫后,他便又去了琼玉殿的花园采菊。
这两个时间段皆是宫中众人有目共睹,想来他即便是想趁机出宫通风报信,也分身乏术。
更何况看守宫门的一众守卫也说未曾见过南宫青云进出过宫。”
洛桑虽心存不解,但却毫无偏颇之意,仍是冷静地分析着事态。
他不想让高子阳错怪任何人,尤其是南宫青云这般栋梁之才,以及,令高子阳心性有所改变的雅若。
高子阳自是知晓洛桑的分析句句属实,却仍不能自控地将目光锁定在青云身上。
他不知晓自己之所以稍感烦躁,究竟是因为当真未能被人证物证说服?抑或是,自己在意的根本就是青云在自己之前背过雅若这件事?
高子阳不欲在洛桑面前言明自己隐秘的心事,便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将焦点重新放回这蹊跷之事上。
“可……究竟为何南宫华夫妇好端端地被捉拿回来之后竟变作了他安阳穆家的两个仆从?”
始终垂目静思的洛桑似是忽地忆起什么一般,开口朝高子阳发问道,眸中竟流连着恍然的光彩。
“您还未有下令将那两个仆从放行吧?”
“并未,还暂压在天牢。”高子阳应道,眸中却透露着不解。
“那两个仆从可为一男一女,且皆是中年年岁?”洛桑接着追问。
“确是如此,他二人一男一女,且皆是中年人。
怎么?你可是想继续在他二人身上寻突破口?”
高子阳颔了颔首,如实道来,只是目光中犹带几分困惑。
洛桑摇摇头,唇边携着一抹浅笑,瞧来只觉甚是莫测。
从心底里来讲,洛桑是不愿意高子阳以此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取得那张南宫家奉命看守的重要图纸的。
他洛桑虽然自西北蛮夷之地而来,却因族训教导,并不推崇以武力治人。
他惜才,恰好南宫华便又是精忠于国的才,所以,若是有方法能让南宫华心甘情愿呈上图纸,便是最好不过的。
即便是不能有最好的选择,他也不希望与南宫华变作敌对。
“并非,我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兴许整件事,从一开始便是我们先入为主了。
主人,还请您即刻暗中传召那日吉光门中发现南宫华二人的线人入宫来。”
洛城,南宫府中。
“阿玦,已经这个时辰了,大哥他为何还未回来?
会不会是他们眼见抓错了人却还不肯罢休,要对他严刑拷打?”
经过方才的谈话,青羽便暂放下心,听了高子玦的话,将膳食备好上桌,只待青云归来。
可眼见天色愈来愈暗,青云还是未有踪影,她便又开始急了起来。
“据你上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才过去数分钟,你要是再问,我可当真要喝干醋了……”
高子玦见青羽坐立不安,侧身巴巴地瞅着大门口方向的模样,便故作不悦状,朝她撇了撇嘴。
“这又何醋可吃?换作是你,我压根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定然已经冲入宫中,问他们要人了。”
青羽终于回转过头,半带讨好地摆出一副挺胸昂首,气势颇足的壮士模样。
高子玦心中轻笑起她这般憨态,面上却仍佯装不悦,从口中幽幽地吐出一句反问。
“哦?看来你是更加信不过我的能力了?”
“我哪有!我分明是在表达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我大哥更重!”
原本欲借机对高子玦恬言柔舌一番的,谁料他的脑回路不必寻常人,急得青羽不禁高声脱口而出,令在场的众人皆不由发出了吃瓜群众的姨母笑。
“哦!原来还没过门,我的好妹妹就已心向着外人啦?”
青羽的话音一落,便听身后传来好似调笑的熟悉声音。
她猛地一个回头,便见青云已然归来,就站在离自己不过一尺开外的地方,含着笑意凝望着自己。
“大、大、大哥!你、你、你当真回来了!”
青羽一个箭步冲向青云,一时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惊喜得连嘴都不慎有些瓢了……
“妹、妹、妹子!我、我、我当真回来了!”
青云学着自家妹子娇憨可人的模样回应着她,只觉心头暖烘烘的。
“大哥,你没事吧?”
青羽立在青云身前,来回打量着,生怕青云方才那一去受了刑。
“你大哥是什么人,对付那些宵小,岂会有事?”
青云一面说,一面冲朝青羽递去一个慎言的眼神。
青羽见状,才发现自家府中立在一旁的一众侍从皆竖着耳朵,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她便即刻会意。
府中侍从虽进府已久,但既然自己父母归来之时,便特意有所回避,他们此时便更是需要谨慎起见才是。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齐府中当真会有被猪油蒙了心的侍从将这几日府中的异常之处出卖给有心之人。
“哈哈哈这倒是,不过是一帮子寻衅滋事的宵小罢了,怎会难倒大哥你?
大哥你快来!我替你煲了你最爱的当归鸡汤!”
青羽拽着自家大哥衣袖,将他拉至桌边坐下,而后便满心雀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好家伙!想不到你当真替为兄煲了这汤!”
青云喜上眉梢,眼神中透露出的食欲一览无遗。
他显然是未料到青羽真的会为自己煲汤,他当时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给她安慰,好叫她放宽心。
“那当然!大哥在我心中一样重要!”
青羽笑眼弯弯,乖巧地补了一句。
高子玦闻言,挑了挑眉,向青羽投去一记带着危险隐喻的警告眼神。
青羽却假意熟视无睹,朝他飞快地吐吐舌之后,便拿起汤匙替青云盛起了汤。
青云先是满面欣慰地看着自家妹子,又朝面无表情的高子玦递去一抹得意的笑。
“看来,你我兄妹二人果真心有灵犀,知晓我叫你煲此汤的用意。”
青云难得在高子玦面前找到存在感,不由得意忘形,欲再在他面前上演一出兄妹情深,好挫挫他的锐气。
“啊?用意?除了你想喝、爱喝之外还有其他用意?”
青羽持汤碗的手一顿,一脸懵懵然。
青云:“……”这,玩过了……
高子玦见此场景,不由掩面,随即面带自得之意地应了一句:
“当归,意为:定当,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