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静,星河欲坠,满阶红叶萧萧下,朦胧月色映霜天。
这是深秋的最后一晚。
残余的秋色将随着时间分秒不歇的步伐进入初冬,而渐近的凛冽将会不留情地带走秋之静美,或早或晚,让一切皆沉入被雪染白的浩大静默之中。
洛城,南宫府。
“小姐,这盅桂花酒酿甜汤您再不喝便要凉了。”
一进青羽房中,花花便将方才打好的热水放置在一旁,只见她偏了偏头,望了望帷幕之后的青羽,见她仍是聚精会神地执笔绘丹青,便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嗯,知道了,是已经凉了吗?”
青羽头也未抬起,只是略显敷衍地应了花花一声。
花花闻言,上前几步,将手贴在瓷盅上探了探,“还未,温度应是恰好,小姐现在可要喝?”
“暂时不喝,不如你将这盅甜汤拿去和我给阿玦留的放在一块温起来吧,待他今夜回来,我与他一道喝。”
青羽顿了顿手中的笔,一面说,一面兀自宛然而笑来,却不知是为她笔下的画中人而笑,还是为想到心上人而笑。
“王爷今夜要回来?”
花花有些不可思议,眼见着已经邻近该歇下的时辰了,换作以往,高子玦应是不会回来歇息的了。
“是呀!”青羽朗声应了一句。
花花猝不及防便对上了青羽的抬眸,只见她眼含月牙,笑意盎然,眼见此景,花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小姐与王爷这般恩爱,奴婢看了心中都欢喜无比。”
“你这丫头小嘴果真越来越甜了!”
青羽为手中的这幅画点上最后一笔后,便放下毛笔,起身朝花花走来,任凭画纸上的墨迹风干。
“那还不是因为喝了小姐亲手做的甜汤,要是天天都有得喝,奴婢的嘴还能更甜!”
花花回以俏皮一笑。
现如今她对青羽是越发没有初见时的畏惧了,只当她是自己的好姐姐,一门心思地对她好,尽全力照顾周全她的生活起居。
青羽嗔了花花一眼,无奈地笑笑,随即端起桌上的一杯温水,一饮而尽之后,方才开口回应道:
“当真是个馋嘴猫!
话说回来,我今日叫你送去吴宅给安姐姐的那几罐上好的金桂,可是送到了?”
“当然送到了,不过,并非亲手交至襄安姑娘手中,是交给吴宅中的一名侍从,她说襄安姑娘有事外出了。”
“哈哈,想必是与我大哥约会去了,大哥他今日晚膳未有回府来用,定是与安姐姐在一处!”
青羽想到此处,嘴角微微上勾,不由在心里暗叹自己是个推理小能手。
“对了,小姐,您说少爷与襄安姑娘的婚期是不是将近了呀?”
花花眸子闪亮,双目炯炯,八卦人的属性顿时彰显无疑。
“自然是的,不过应当要开年之后了,洛城的冬天太萧瑟了,委实不适合办喜事。”
青羽只觉嗓中干燥,便又饮尽了一杯温水,言语之中却也并无隐瞒花花之意,毕竟她也着实盼望青云与襄安的婚礼能快些提上日程。
“那到时候,老爷和夫人是不是会回来呀?”花花忽地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你怎的突然关心起我爹娘来了?”
青羽缓缓坐下,眼含笑意,好奇地打量着一贯大方,此时竟显忸怩的花花来。
“我入府入得晚,还从未见过老爷和夫人,但是常常听其他人说起他二位,便很是想亲眼见见。
加上前几日他们还特意命人从安阳捎来了那么多好东西,连我们一众侍从都有份,奴婢就更想见见传闻中骁勇善战的老爷和温柔贤惠的夫人了!”
花花一提起南宫华和穆如心,不由眉飞色舞,满眼尽是崇敬之色。
青羽从花花口中听来她对自己爹娘的景仰之情后,自豪之感便油然而起。
“他们确实如你所说,而且,甚至比你知晓得更加了不起……”
说着,青羽的思绪翻飞至几日前的围桌谈话。
就是那时候她才知晓原来南宫华和穆如心二人此次暗中归来洛城,并非毫无准备,反倒早就部署好了一切。
他二人决意前往洛城之时,便率先派出了安伯和薛姨这二位久居穆府的仆从,带着他二人早已准备好的各式安阳特产前往洛城,此为他二人每逢节庆都会做的事,此举无可非议。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此次特准这两名仆从先行,而大批特产则由专人押运,他二人只需负责到洛城之后的清点与发放便可。
安伯和薛姨并未多想主子此举用意,只当是他二人行了大运,竟得了此等美差。
安伯和薛姨这二人原本年岁就与南宫华与穆如心相当,不过平日里并不加以收拾打扮,便更显老态些。
因此在他二人出发之前,穆如心便以代表穆府颜面为由,暗中替他二人置办了几身上好的衣裳,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几身衣裳与南宫华和穆如心平日里所着的甚是相似。
这两名仆从得令对此事未有任何张扬,只是暗地里欢欣雀跃。
而这两名仆从出发之时,南宫华与穆如心二人又故布迷阵,故作行踪诡秘状。
明面上放出风声说他二人要在安阳周边散心,将穆府事务交与穆如心之兄长,而护城军中事务便交与南宫华的左膀右臂全权代管。
以此来模糊那监视他们之人的视线,而待那人注意力被转移之后,南宫华这才携穆如心连夜骑快马赶超。
因此,在安伯与薛姨看来,他们的老爷和夫人仍留在安阳未曾离开,即便日后当真被捉住,他们也定不会道出对二人有害的讯息。
而那高子阳暗派于此的线人,便以为自己已然抓住了他二人的把柄,连忙朝洛城传信,让他们紧盯乘马车鬼祟离开的二人。
在这一路上,南宫华与穆如心二人皆换了装束,又将面上敷灰,头发弄至蓬乱,如此这般,他们瞧上去便似寻常落难之人,却不会引得更多注目。
他二人便是在这种形容狼狈的情况下,星夜兼程,最终早于那两名仆从抵达洛城。
而那两名仆从则是乘坐马车,一路走走停停,抵达洛城之时,又去了他们老爷夫人曾常提起的那家味道极好的面馆吃了面。
早在这两名仆从出发之前,穆如心便在知晓那线人躲于暗处之时,故意多次提及想念洛城面馆之事,这才让那名线人印象深刻,将此线索接着传递给了其他线人。
也正是由于去城郊面馆吃面这一举动,才让早已收到讯息,蹲守在城郊的线人对这自安阳而来的两名仆从便是南宫华与穆如心深信不疑。
就是这样,高子阳这一众线人原以为的守株待兔,却在暗中变成了无人知晓的调虎离山。
虽说此计委实妙哉,但危险却一点不少,只要这其中一环有了破绽,那他二人便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当日,青羽听罢这一番解释,先是啧啧称奇许久,而后又后知后觉意识到既然自己父母纵使冒了如此大的险,也要设此局,以求暗归洛城,定然是为了要事。
可他二人在洛城那几日,却丝毫未有向她透露分毫,倒是总与高子玦和青云在一处秉烛夜谈,这便不得不让青羽忧虑,难不成他们已有了暗中夺权之心?
“小姐!小姐!”
青羽正单手撑在桌面,托腮沉思此事,却不成想被花花清脆响亮的呼喊蓦地拉回现实。
“嗯?怎么了?”
青羽被惊得手一滑,脑袋险些因为忽地失了承托而磕在桌上。
花花见状,先是忍俊不禁,掩口葫芦,随即便又朝青羽身后指了指,“小姐,王爷他已回来许久了。”
青羽双眼倏地睁大,而后忽闪着双眸朝身后望去。
只见高子玦捧着她那一盅温热的甜汤喝得正兴,还不时掀起眼皮,朝她暗送几缕秋波。
“怎么?想我了?还想到身入了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