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过刚入初冬,气温便就降得极为厉害,前一日还身着套裙的青羽,清早起身便不得不披上了稍显厚重的披风。
眼下已近午时,天色却丝毫不见透亮,仍是似清晨那般发青,好似苍穹之上压着厚重的乌云,怎么也无法化解开来。
而青羽的心头也仿若压着沉甸甸、乌蒙蒙的云层一般,压抑又堵闷。
自昨夜听闻边关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她的心就未有半刻放松过,加上今晨一早,高子玦和青云便因要事被传入宫中,她这心头便更是忐忑不定,烦躁难安。
“小姐,王爷昨日带回来的那个异族人已经恢复意识了,襄安姑娘叫我来告诉您。”
花花自府中别院出来后,从房间到膳房寻了一圈,才在后花园中寻见了青羽的身影,于是连忙跑至她跟前儿,凑近她耳畔,又将声音压低了才开口道。
青羽闻言,渐渐收回远望着后花园中一派凋败景象的目光,而原本密布着阴云的心头,终是透出了几丝光亮。
昨日可说是她近段时日以来,最为忻悦的一天,好久未曾见面的小琰自军中休沐而归,她与小琰谈天说地,就似寻常人家久别重逢的姐弟一般,好生温馨与愉悦。
此后她又早早地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膳,只待高子玦与青云归来,一家人一道静享这难得的安然时光,谁料高子玦又在这之后为众人带回了一个极大的惊喜。
这惊喜便是那个此时正躺在南宫府别院一间暗室中的异族人,原本他们苦于寻不见突破口,却又不可轻举妄动,随意抓回一个异族人问话,唯恐会因此打草惊蛇。
可就在此时,却有一个落难的异族人主动闯入了他们的视线,又为他们所搭救,这不可谓不是个绝佳的机会。
更为凑巧的是,这重伤昏迷的异族人可说是与青羽这一众人渊源颇深,而此人对青羽来说便更可谓是熟悉至极。
原本昨日定当是值得庆贺的一天,但却在众人即将安寝之时,传来了边关疾报的消息,虽不知具体所为何事,但既然是八百里加急传信而归,定然是有了异况。
“走吧,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又一阵冷风过境,拂起树上丛中的落叶,亦让青羽逐渐回神。
随后只见青羽将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枯叶摘落,便率先抬脚朝别院方向行进而去。
“放手!”
青羽刚走至别院那间房之外,便听襄安清冷的声音隔着微合的房门传入耳中,她眉头微微一蹙,当即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我叫你放手!”
襄安对着床榻之上躺着那人再复厉声一喝。
“这位姑娘,你既是出手救了我,我便以身相许如何?
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手,看了可真叫人心动。”
那异族人被救回来之时,可谓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幸得襄安妙手回春,才叫他捡回一条命。
而今他整个身体躺在床榻之上,仍是动弹不得,但这双手却开始不规不矩,亦开始口出妄言。
青羽眼见此情此景,又想到了曾经手于他,而被买入风尘之地的那些女子,心头一股无名怒火猛地上窜。
“啊”
那异族人惊呼一声,随即因手腕吃痛,飞快地放开了襄安的手。
“若是连你这双手也不想要了的话,你就再试试不规矩。”
不知何时,青羽竟已闪身至床榻前,手持短刀,刀未出鞘,刀柄却停在离那异族人双手不远的地方。
“嚯!好家伙!竟然又多了一个小娘子,你这小娘子瞧来更带劲,身手不错,竟会使刀柄伤人,还生得这般娇俏可人,不如一起做了我的人可好?”
那异族人仍是满口污言,面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轻佻笑意,看了委实叫人生厌。
“好啊,不过……”
青羽火气并未有丝毫减退,面上却假意挽起笑意,语气也渐变柔和,可就在眨眼之间,只听“唰”地一声利响,短刀出鞘,利刃直抵那异族人的脖颈之上。
“不过,先叫我将你千刀万剐再说,到时,如若你还有力气与我二人这般讲话,我再考虑。”
青羽眸中的柔光霎时间隐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叫人胆寒的凌厉与清冽。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莫要动怒才是……”
那异族人自知自己身处劣势,眼下又深受重伤,一身的武艺完全不得施展,生怕当真惹怒了眼前之人,便不敢再轻言浪语相待。
“这便对了,我还以为你当真不知何为恐惧,如若你再敢有轻薄之态,不论是对何人,我保证我会一刀一刀剐了你的皮。”
青羽渐渐将短刀移开,但直视着这异族人的目光中的那狠厉之色却丝毫未减,语气亦是出奇地冰冷。
“好好好,今后我定当谨言慎行,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方才冒犯之过。”
这异族人眼见青羽并不似是在恐吓他,而是当真会动武,因此嘴上便先放得尊敬了些,实则心头正盘算着今后要如何将眼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收入房中。
在门边目睹一切的花花,可谓是大吃一惊,她虽知晓自家小姐是会功夫不假,但却完全未有料到她在面对歹人之时,竟有这般的气势,让她好不佩服。
而坐立在一侧的襄安却是莞尔一笑,只觉她这个胜似亲妹子的好妹妹已愈发有仗义侠客的风采了,叫她亦是满心的自豪与欣慰。
“行了,既然你也醒了,我想我们便不用尽地主之谊了,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会遣人来接你走。”
青羽缓缓将短刀的刀鞘合上,退至一旁,才又掀起眼皮,朝那异族人递去一个淡漠的眼神。
“别介呀,这位姑娘,在下如今根本下不了床,你便开开恩,留我在此处养养伤可好?”
那异族人知晓自己此时无处可去,组织中又有人在追杀他,他又怎可放弃眼下这般既可恢复体力,又可藏身荫蔽的大好机会?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既然想留宿于此处,好歹应当告诉我你的姓名和来历吧?”
青羽欲以欲擒故纵之术,叫他逐一吐露藏在他背后的秘密。
“姓名……在下,在下姓王,名叫王二柱,在这洛城中并无亲戚,是为逃难而来……”
那异族人躺在榻上,眼睛转个不停,一看便是在编造谎言。
当然,他这副模样亦是瞒不过青羽,毕竟,青羽早已知晓他姓甚名谁。
“你唬我也要动动脑子,你一个异族人怎会叫这么个有中土特色的名字?
你想清楚,要是不实话实说,你信不信,我立即叫人将你扔到郊外喂野狼去?”
“呵呵,姑娘真是眼尖嘴利,在下确是异族人,不过怕汉人不待见,便起了个汉人名字。”
那异族人眼见谎言被拆穿,面现赧颜,心头却盘算着如何继续扯谎。
“那便说你的真名,以及,真实来历,我从不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对着这么一个曾亲手将他们拖入阴谋,又犯下累累罪行的人,青羽的耐心已逐渐被消耗殆尽,语气开始不耐起来。
那异族人心虚地咽了口唾沫,随即言简意赅回应道:
“我叫阿逵,家中已无他人,为了躲避饥荒而来洛城。”
就在那异族人话音刚落的这时,只听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
“阿逵?你怕是少说了一个字吧,阿穆逵?”
说话间,便见高子玦的身影便率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紧随其后的,是青云和小琰。
“你、你、你怎会知晓我的真名?”
阿穆逵当即便变了脸色,面上充斥着惊惶与不安。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
青羽眼见他们三人一道返回来,底气霎时间便足了许多。
“你?!你又怎会知晓?”阿穆逵的脸色变得欲发难看起来。
“你当真不记得我们了吗?你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青羽一字一顿,目光犀利,试图穿透眼前之人的假面,直抵他隐藏着秘密的内心。
“救命恩人?”阿穆逵面上的疑色不断加深,似乎对眼前这一众人并无更多印象。
“呵果真是恣纵逸乐太久,这般层执行过的紧要任务,竟这么快就忘了。
当初我们身陷进退两难之势,可是你带着另外三名护卫及时现身救我们与艰险之中,
而在危急存亡之际,亦是你与另外三人牺牲自己,保全我们的,这等英勇事迹,你怎能说忘就忘了呢?”
站在一旁的高子玦冷嗤一声,随后便朝阿穆逵递去一个叫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阿穆逵闻言,登时大惊失色,停留在脑海深处的画面猛地闪现,逐一与眼前的几个身影对应起来。
终于确定眼前几人便是当初他救下那几人之后,阿穆逵心头一阵狂跳,不知所措。
“你们……究竟……”阿穆逵惊诧到已然有些口齿不清。
“呵我们知晓的还不止你看到的这些。
我们已经知晓你是阿穆逵,亦知晓你当日假意营救我们,实则是想将我们引入圈套,
还知晓你背后那人便是我北辰当今的圣上,更知晓你此番落难便是被他的人下令追杀。”
高子玦复又沉声开口,只是面上原本有些许阴郁的神情,此刻已然被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得之色所替代。
阿穆逵原本就惊惶无措的表情,此时一寸一寸地僵住,心防亦一寸接一寸地崩塌碎裂,他在眼前这一众人面前就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处可逃,亦无力可逃。
沉吟片刻后,阿穆逵只觉此事有异,但却想不出究竟是何处有所异常,只得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随后只听他以微微发颤的声音发问。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高子玦挑起唇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