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玦定睛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觉着他周身那股子嫉恶如仇的气息与初见之时一般无二。
但,这一次他却毫无欣赏之意,因为眼前之人此次鸣不平的对象是青羽。
且不说此人对事实一概不知便前来指责是为无礼之举,单就见他眼下这般替青羽忿忿不平的模样,他便深感不悦。
何时轮到他一介外人来担心自己的女人了?
就他眼前这般失态之举来看,说他对青羽半点无意,他是绝不信的。
高子玦在心头冷哼一声,接着挽起一边唇角,佯装和善之态,出言却是隐含暗箭。
“武公子,你倒是十分会以己度人。
自己携着雅兴前来,便见目光所及之人皆与你毫无二致,莫不是太狭隘了些?”
武时言闻言,满面的愤懑之色突地有了些许松动,心跳宛若擂鼓一般响在胸腔之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激动之举确是有几分欠妥。
“所以……你并非来此取乐的?”武时言犹疑地开口反问。
“高某已有了阿羽,便再无兴致似武公子这般前来寻花问柳。”
高子玦掀起眼睑,淡淡回应,眸中暗藏的光芒带着几分警告几分不屑。
他高子玦的人,绝不允许旁人有任何绮念。
“我……我其实也并非来此寻欢,此街有我名下的产业,我不过来此查探情况罢了……”
武时言已渐渐平复下汹涌的心潮,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羞赧之色溢于眼底。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突地一改往日温和冷静之态,忽而理智失控奔上前质问。
兴许是在此处看到高子玦欲入歌舞坊背影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青羽曾落寞为他神伤的模样……
自那日青羽被高子玦从自己新开业的铺面带走之后,他二人便一直再未见面,有的不过是偶尔几封的书信往来,而信中内容无非就是询问她对于东轩阁中菜色的意见。
武时言自知心头已有阿吴,但偶尔却还是会因与青羽相见恨晚而心生憾意。
他从不愿深究这二者之间的矛盾,只觉世间事古难全,得了红颜兴许便无福分拥有知己了。
“既是如此,高某便不打扰了武公子了,还请慢行。”
高子玦轻点下颌,为武时言让开了道,言语委婉,听来却又不容人抗拒。
高子玦的直觉向来很准,从前对文毓是如此,眼下对武时言亦是如此。
他并非气量狭隘之人,武时言又曾是他想要合作之人,说来他并不愿将和他的关系闹僵,但好似一涉及到青羽,他便豁达不起来。
武时言自是明了高子玦是在逐客,但他仍存疑虑,不由抬眸望了望眼前这座建筑,此处是庙街最大的一间歌舞坊,但亦是私底下肮脏勾当最甚的一间。
“此处并非正经之地,敢问高公子究竟欲入其中作甚?”
武时言压抑着赧色,思忖良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高子玦不由轻笑,对武时言这一行为颇为嗤之以鼻。
“武公子还真是不依不饶,不过,我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武时言一愣,面上的赧颜之色愈甚,暗叹这高子玦还真是如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半分面子也不留给自己……
随后,武时言调整好呼吸,欲告辞离开,不再自讨没趣,可就在抬眼的一瞬,却瞥见了从方才自己出现便就一直隐于高子玦身后的一个高大身影。
那身影瞧来甚是眼熟……
武时言侧身探头,那身影便亦然侧身探头,方向与他一般无二,他便愈发疑惑起来,试图看清楚高子玦身后之人。
高子玦夹在二人中间,先望一望武时言,又侧头瞥了瞥身后之人,对二人这般反常的举动甚是无奈且迷惑。
“你二人这是在仿效不倒翁?”
说着,高子玦一个闪身便避开来,二人的眼眸便猝不及防地对了上。
“阿吉,真的是你!”武时言显得十分惊喜,两步便凑上前去。
“哈哈,好久不见武公子……”
相比武时言的激动,疾风的反应显然冷淡许多,只见他搔首挠腮,眼神躲闪,余光还不断朝高子玦身上飘,显得窘迫又无措。
“武公子?我二人不过一月未见,怎的便这样生分起来?”
武时言拍了拍疾风的肩膀,似乎与他很是熟稔。
疾风方才被高子玦调侃而生的窘迫,好不容易消散,如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武时言搅得更为难堪起来。
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这一点高子玦是知晓的,再者,作为追风者一员,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他们是不准许与他人产生联系的。
可,现下却忽地冒出一个与自己相熟的人,还是自己从未曾提及过的,加之,看起来高子玦对他还心存着眸中不明的芥蒂,这便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阿吉,看来你和武公子比我同他更为熟悉。
既是如此,我们不如一道寻个酒肆,坐下来好生叙叙旧?”
高子玦眼神释出不明觉厉的光束,唇边噙着不明其意的浅笑,甚至还随着武时言一般称疾风为“阿吉”,种种表现皆让疾风头皮发麻,后背漏风……
“如此甚好!”
武时言很快便应承下来的,疾风却暗叹呜呼……
有些幸灾乐祸的乔安在一旁围观着这一切,一面偷笑高冷疾风人设不保,一面又窃喜能去酒肆歇息,恰好可以点些小菜慰藉他未有满足的胃口。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行四人便来到一处酒肆,入了一间厢房,围桌落座。
高子玦刚一挨着椅子坐下,便见疾风带着视死如归之势开了口:
“主人,属下之所以会与武公子相识,是此前在执行任务途中受了重伤,为武公子所救。
原本以为此后不会再见,却没成想在回归洛城之后,属下又碰见了武公子,此后便逐渐相熟。
另外……其实我们众弟兄得了武公子甚多恩惠。
自武公子得知我们一直在做行侠仗义之事,暗中对抗地方贪官污吏之际,他便好几次伸出了援手,若不是得他帮助,我们数次的任务便不会这般顺利。
属下未向您禀报此事,自知失责,还请主人责罚。”
疾风满目凛然,话语好似连珠炮一般,一打开了闸便滔滔不竭地讲述起来,丝毫未给高子玦插话发问的机会。
武时言两眼懵懵然,兀自猜测着他这一友人阿吉与高子玦的关系。
而乔安亦是对疾风的解释毫无兴致,只是时不时啜一口清酒,满目希冀地望着厢房门口等着上菜,这一次他可点了好几样足以果腹的糕点
“若是他便是你曾提及想要加入我们一众人的那位恩人的话,我想你便并无知情不报之过。”
高子玦耐心地听完疾风的陈述,忽地忆起在某次西市废宅暗查中,疾风是曾试探着问过自己如若有于他们有恩之人欲入追风者可有何限制条件。
可那次正是他们首次发现异族人聚众祭祀之时,当时他全心扑在暗查废宅之事上,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加上疾风此后再未提及,他便也就此抛诸脑后。
如今看来,想必武时言就是当时疾风提到过的人。
他了解武时言的为人,亦调查过他的背景,知晓他始终致力于暗中对抗黑暗势力,这也是一开始他想拉拢他的原因。
眼下观此事态,倒是颇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势,于是他自是不会因此怪罪于疾风的。
疾风稍微一愣,不过片刻,便忆起此事,想不到高子玦竟还记得这茬,便连忙颔首以示肯定。
“难不成……难不成高公子便是你们那个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组织中的领头人?”
听了许久,亦思索许久的武时言终是难抑心头的惊异,望着疾风发了声。
疾风郑重地点点头。
武时言倒吸一口凉气,颇为震惊地望向高子玦,缓缓开口道:“想不到高公子竟是这般深藏不露之人!从前武某还以为……”
“还以为我同王公子弟一般皆是趋炎附势之人?”
眼见武时言有口难言状,高子玦随即便接话笑问一句。
“嗯……曾经确实这样以为……
说来惭愧,武某还曾一度质疑青羽的眼光,没想到是我愚钝不才,目光粗浅了。
如此看来,高公子与青羽果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武时言从了解到高子玦所在的秘密组织之后,便一直心存向往,并对其中成员心生敬佩。
他虽一直致力于给予底层贫苦百姓援助,但却仍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以武家人的身份行事,生怕得罪了权贵,引得这由他父亲一手兴办的家业毁于一旦……
眼下既见这他曾对其心存着偏见的高子玦便是他一直以来敬佩的对象,心头的欣喜自是难以言喻。
高子玦一听武时言如实讲,自是觉着心花怒放,甚至觉着自己此前的猜疑和顾虑兴许有些过头。
但,不论这武时言曾经会否对青羽有过别样的心思,此时皆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心思好似皆在自己和追风者身上。
嗯,如此甚好,他的确是个担任追风者的好苗子,既有为民之心,又武艺超群,还不缺钱财,这样一来,这追风者的壮大可算指日可待。
“如若武公子对我的偏见已尽散的话,我便在此诚邀你加入追风者,与我等一道为国运而奔走,为民生而潜行。”
高子玦凝望着武时言,一字一句,字字郑重,句句恳切。
武时言登时一愣,惊喜得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呆望着高子玦,在他的眸中一遍遍地求证着。
与之一同呆望高子玦的还有疾风和乔安。
疾风是为忻悦,而正啜着小酒,享用着红枣糕的乔安却满目诧异和错愕,只觉嘴中的糕点瞬间不再香甜。
过往这些时日,我请求了数十次加入追风者,王爷便拒了我数十次,怎的今日竟这般主动招徕这个人?
呜呜呜在王爷身边不是吃不着糕,便是再无吃糕的兴致,委实令人忧伤……
就在乔安,鼻腔发酸,委屈巴巴又不敢言,只得含泪嚼着嘴里的糕之际,却听武时言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高公子,武某愿意加入追风者,与诸位一道为国为民,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