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路逃来实在狼狈,待跟着先生进了石洞,几人俱是筋疲力尽,荆棘夜露沾衣,汗涔涔的形容散乱。
石洞前山岩间串串藤萝悬垂如瀑,月光都漏不进半分来,确是个极佳的藏身之所。我和先生甫一坐定,气还未喘匀,黑黢黢一片里只听得金石撞壁,有火花飞溅,原是阿银又提起长剑,直直朝洞口行去。
我大声叫住他,先生索性燃了支火折子,我慌忙问道:“你要回去?”
“我已经送到了。”斑驳石壁投出瘦影嶙峋,少年背朝我们,话音未落便毅然快步闪身离了洞口。
我忧心得紧,还欲追出去拦他一拦,先生却扶住我的肩,示意不必跟去,朝洞口望了须臾:“没用的,这孩子心性如此,不过或许能帮上他阿姐一二。我们就在此等候吧,若能平安,有阿银在,他们也能寻到此处。”微弱火光里,他愁容满面,长叹道:“是老朽的罪过,万望他们平安。”
蓦然想起,方才混乱间那句“阿姐”,竟是我头一次听到阿银出声唤她。
留心了会儿洞外动静,确认周遭无虞后,先生同我拾了些稍干的木枝枯叶,拢成一团生了堆火。我眼瞧簇簇火苗影子映在石壁上舞来跳去,一颗心也跟着悬在嗓子眼儿下不来,方才奔逃时的决绝散了个干净,双手紧攥身子紧绷,额角突突跳个不停。
先生见我不安,出声安慰:“他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小柳,为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们,待他们归来后,尽到医者能尽的本分。”
我点头,没人比我更信烛姐姐了,我知她行事机敏、善于应变,知她临危不乱、出手果决,也知她不长于趋吉避凶,却常可逢凶化吉。
我只是有些恼,又有些怕。恼的是自己无法像阿银那般,义无反顾追随在她左右,既有不敢,亦有不甘;怕的是那青衫男子手段如此阴毒,他们会遭人暗算。阿银还那么小,即便武艺傍身,拿的也是把钝剑。更何况……
“先生,若碰上血珠子,驱蛇粉还有用吗?”我开口问道。
先生半晌沉吟:“我也不知他究竟炼化到了哪一步。看颜色那条血珠子定然剧毒无疑,这也没什么,那蛇群里本就不少都称得上见血封喉,有驱蛇粉在,它们不敢近身。但……”
但他如此珍视那条蛇,自然有他的理由。
“传闻血珠子毒愈深,性愈嗜血,对气味和声响愈灵敏可辨。若遵古法以人血饲喂,使成约契,加以驯服,便可千里循迹追踪,沾身即饮血啖肉,极难摆脱。”白先生顿了顿,“我没见过,希望只是传闻吧。”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寸,又问:“先生,这些人,究竟……”
“小柳,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他摇头道,“我只能说,此事绝非普通寻仇。我们听来的只言片语中,竟或许与官员颇多牵扯,枝枝连连,非同小可,恐怕不是今夜这岭中就能了结的。”
我抱着双膝咬紧下唇,同先生望着火光沉默迂久,未及再开口,就听到洞外一阵窸窸窣窣,顿觉遍体生寒。
先生亦抬眸:“小柳,拿驱蛇粉!”
我迅速从药箱里又摸出包药粉,与先生各自在衣襟下摆上匆忙抹了些。余下的先生一股脑抖落在了洞口,刚撒完就瞧见藤萝交缠的枝蔓罅隙之间,一条花蛇吐着红芯蜿蜒而上。
果真是那蛇群追至了此处。
先生他后退半步,将脚下那圈驱蛇粉抹成条掌宽的线,立即拉着我回到火堆旁,倒出两颗避毒丹含下,撕开纱布浸了药酒,拿过一根稍粗的干木枝开始往上缠。
我跟着照做,他一边缠一边飞快解释道:“看来是那条血珠子带他们到了附近,药粉挡不了多久,我们不能留在洞中坐以待毙,闯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莫非烛姐姐那里已遭了什么不测?
不可能不可能,她和阿银断没有那么好对付,何况还有那身手颇不凡的大汉在,我眨眼甩掉了这个念头。
虽尚不知那青衫男子功夫深浅,可加上他也只余两人,林间如此危急之时,还不忘分出拨毒蛇来追两个手无寸铁的逃命人,若非胜算在握,便是他也心急如焚,定要叫今夜在场的人,无论如何一个都不能活着出岭……
心头万千思绪一闪而过,手上却分毫不敢耽误。我们两个各举了支简易火把,燃了后小心行至洞口——不过两息,藤蔓间又有好些蛇探出头来,亦有几条稍胆大的游移在洞口山岩边,逡巡在药粉线后不敢靠前,只目露凶光静待时机。
不见那条血珠子,先生倒稍稍松了口气,嘱我拿衣衫遮好头颈,伸出火把先将藤间和地上的蛇都驱了个遍,定定神举着朝前打头,抬脚越过了那条线。
随即他伸出只手来接我,我刚要迎上去,蓦地听到顶上细微响动,抬首去望,却是有几条机灵的避过药粉,从洞顶攀附而来。中有条金钱蛇两只黑幽幽的眼珠子对上了我,立时迎面扑袭过来。
先生忙将我拽向他,我大惊失色,下意识举起火把就朝它砸去,那金钱在半空中鬼魅般缩了个身,错开几分,尾巴却堪堪缠上火把。
心知已服了避毒丹,可我还是怕,真真切切感受到它压上火把时,那满腔惧意漫到极致,骤然生出几分疯狂的胆气来。我反手极迅猛地将火把横击在岩壁上,甩掉后朝着七寸又是一击,两下使尽了生平十成十的气力。
金钱抽搐几下,立时瘫作一团,从岩壁上软塌塌坠下来。我手臂发虚,虎口震得又疼又麻,转头看见先生同在驱赶来蛇,向前开道。他护着我喊了句“莫怕”,挥起火把一寸寸探过去,慎而又慎地挪着步子。
幢幢火影中,那些冰冷粘湿的毒物挨个抻头弓身上前,露出血口尖牙扭动如妖姬,却又被焰光火灼逼退,碍于我们衣衫上的药粉,并不敢真的扑咬上来。
【作者题外话】:今天也是努力码字的一天呢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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