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慢条斯理在袖子翻腾了一会儿,抖出个带着细长捻子的小玩意儿,正是他先前炸蛇群扔的那个花炮似的物什,松口气说幸好还在。
“放炮?催马跑快点儿?”烛姐姐双眉一耸一压,满脸仨字儿——开玩笑?
白先生终于有闲暇捋把胡子了,眯眼道:“非也非也,这是解佩山庄特制的花弹,管它叫——哦,‘窜天树’,是他们传消息用的。老朽也不大懂,姜老庄主送了几个给我,说若在京畿遇到任何麻烦,燃一个送上天去,自会有他们的人来帮。不过我一个采药行医的,寻常……”
让先生急中生智掏出个“窜天树”来驱蛇,也真是难为他了。
烛姐姐可不听他连篇叨叨,眼睛一亮抓起那小花弹嚷了句:“哎哟白先生,果然姜是老的辣!我说您怎么端正坐着一点儿不见急,原来心中有谱面儿上不愁。”
先生抖抖胡子笑了:“先前不知岭中是否还有他人,自然不敢妄用。现今清楚了原委,想是用了也无甚分别,左右山庄的人总来得快一些。”
“可解佩山庄那么远,如何瞧得见这花弹?”我犹豫着问出了心中疑惑。
不待先生作答,烛姐姐将花弹掂了几个来回,笑嘻嘻道:“之蓁啊,他们这些个江湖世家,总有自己的一方势力。老庄主既对先生如此说了,想必京畿各处自有接应,不劳我们操心。如此一来,去淮水也容易多啦。”
郑元口中默念了几遍“解佩山庄”,此刻方恍然大悟道:“哦!莫非就是那个、那个姜太师悬车之后,创下的解佩山庄?”神色颇有几分激动,用仅剩的右手抓住白先生袖口,“先生您居然与此等武林世家有交情?!”
这一动又牵到了伤口,呲着牙吸了好几口气,仍兴致勃勃跟先生聊开了,倒像是把那封信暂且抛到了九霄云外。
烛姐姐和我对视一眼,我扯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她便一拍大腿,站起来颇无情地拿刀哐当敲了几下岩壁,麻利儿收拾起杂七碎八的背囊药箱开始吩咐。
“阿银,背着那玩蛇的柴货!实在不行拖着也成!”
“郑兄,你自个儿能走吧?能走就行。”
“先生呢?脚能行吗?之蓁搀着您?”
“先去找马,寻到个开阔地界再把这‘窜天树’给放上天!”
出岩洞时先生望着遍地狼藉还叹了句:“如此山平水缓好好一个杜鹃岭,叫他们这通糟蹋,难保没有毒蛇流窜,不知得小心进出多少年呐。”
郑元满脸惭愧,活像是他自己放出来的,烛姐姐倒心大,拍拍她“郑兄”的肩膀,面朝谷壑朗声道:“有道是‘小龙进家门,发财不费神’,当然毒蛇那就别进啦。不过呀,或许至少捕蛇人能多挣几个银钱!先生您下次再来,多教教他们怎么防蛇!”
一行人里两个大的缺胳膊伤腿,还有个被敲晕了半拖在地上,三个小的倒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气氛还算活泛,就这么磕绊着往山道那边行。
马确是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真如“郑兄”所言,还从附近牵走两匹周杞那帮人留下的。
他们先前交战过的那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些人。郑元搬出其中两具乌紫发黑的尸体,将他们放到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小石坑里,匆匆拿刀挖土,薄薄掩了几层,又郑重拜了三拜。
我们自然没谁拦着,烛姐姐趁机燃了那花弹,甩手扬上天去。
夜空里绽开一丛花叶似的焰光,未及消逝,又向上跃出一丛,倒真应了“窜天树”这名字。花叶丛生,大约也可以当作坟头前的一点祭奠。
六人两两共乘,策马出岭——那青衫男子周杞也算不得乘,只是被阿银横绑在马上。
烛姐姐拧着一双剑眉觑觑周杞,对阿银道:“你可小心些,把他颠下来不要紧,仔细着别把自己摔下马。”
这我是知道的——他驾车虽快,骑马却同我一样,是烛姐姐刚教的,再聪敏学得再快,山路上载人也是头一遭,难免不大稳。
所幸周杞细瘦,阿银身子前倾,两手紧攥着缰绳,颠来颠去的总算没出什么事。
山间无甚异状,马蹄轻踏间,彼此又早卸了提防,把能交的根底交出个大半。
得知烛姐姐跟着沈清大将军在骁骑营学艺,“郑兄”先是瞠目结舌,又不禁大喜过望道:“不成想今夜遇见的几位不仅救了鄙人性命,还让这送信之路轻松良多,真乃天助。”
烛姐姐眼珠子溜溜一转,试探着问:“那郑兄这信送得十万火急,可是益州出了什么纷乱?”
他闻言一哂,面带哀切之色,沉声道:“不瞒诸位,出纷乱的并非益州,而是凉州。”
众人讶异,又细听他讲述一遭,方才明白了这桩张罗困惊雀、罔下而欺上的惊天恶事。
自北麓之战大晔溃败以来,西北小国如大夏、车师皆属意与梁修好,而对晔边窥伺觊觎、蠢蠢欲动,近年虽无大战,但商贾难通、扰民犯境之类纷争难断。
而西方霸主北凉素与大晔互通姻亲、和睦相交,原本其威压之下,诸国才未敢聚大军掳掠晔地北疆城池。且北凉多次向晔示好,晔颇显感激,哪知其暗地里包藏祸心,蓄谋边地已久。
元丰十九年,北凉聚西北四大国之力暴起,合攻大晔凉州边境,连下平宛、郾城、夷同数座城池。陇右多府兵力难敌,凉州州牧李氏便派遣出一队属官,马不停蹄奔赴毗邻的益州求救。
本以为益北之地有剑南多处统军府,若能速速驰援,不出半月,战机便可扭转。不料属官到了益州,巴郡郡守倒是好商好量安顿他们住下,说去知会州牧及各府,即刻调兵遣将,竟一旬过半不见人马。
再问,郡守却闪烁其辞、避而不谈。属官恐生不妥,试探着传消息出去,才发觉已成他人笼中之鸟,住所实如囚牢,自己也随意进出不得。
属官大惊,念及凉州境况,益发忧心如焚——凉州西有大军鏖战,东临梁国虎视,如今不知南边这自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军情哪能延误?倘若再拖些时日,必定左支右绌、溃不成军。
他千思万虑,面上泰然如前,静待着益州发兵,私下却借饮食传信与旧友郑氏。两人灯下密谈,俱是忧骇交加——郑氏从属官那里听说了凉边被犯之事,属官从郑氏那里知晓了剑南各府从未领命出兵。
【作者题外话】:最近存稿存吐血,我好菜55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