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6章 赵·花间一壶酒(1 / 1)不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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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确定,是这只……船?”我忍不住指着面前那叶小木舟发了问——真真非常之小,还破,连个篷顶都没有。

“不错,虽说小了点,但两人同乘足矣。”陆昭允答。

我又回首对着那帮侍从:“那他们……”

“福安,你们回府去罢,不必在此处候着。”他大大方方踏上木舟,又对我道:“委屈了阿翦,不过好在我船划得还算稳,两岸也看得清楚,妹妹尽可以好好赏一番景。”

我眼瞅着那帮侍从恭恭敬敬应声退散,更捉摸不透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还搞起了泛舟河上、对影成双这一套?

危险,太危险了!此刻再跑还来得及么?

一眨眼却发觉早被陆昭允扶到舟中坐定,他利落撑起双棹,有模有样划离了岸。棹起落之间俯仰来回,忽近忽远的,几乎能闻到衣衫间淡淡的熏香。

要命,天高水阔的,偏这小木舟挤死个人。

我连忙没话找话,问殿下如何学了划船,他笑道:“都说住在京都,凫水、划船总要会一样,我打小死活学不会凫水,便只好学了这样。”

更要命了——是夜月色算不得好,离岸灯火渐远,方见银辉几把细碎洒下,若拿玉奁收拢其中,都不够妆饰女儿家半面的光华。

可这月光也偏爱面目姣好的人儿——十分教陆昭允占去七分,疏疏淡淡、明暗交映,衬着他发丝间的柔辉,嘴角眉梢的浅笑,勾画了一抹轮廓温软。

平心而论,抛开其他不说,比陆昭允瞧起来还赏心悦目的人可不多见。

完了,这哪里是赏景,分明是赏他。

我偏过头去看水面,抓起百福糕胡乱往口中塞,心道赵翦呐,你可清醒点儿,自己都福祸未卜呢。

吃完百福糕拍拍俩爪子,在淮水里随意洗了一遭,仰头余光扫过远方水岸,诶?这好像……离东渠越来越远了啊?

我犹疑着转向陆昭允:“敢问殿下莫不是不熟水路,走错了方向?”

“没有啊,阿翦何出此言呢?”他手中楫棹不歇,舟速不减。

我蹙起了眉头,小心问道:“都到了护城河,不是要去东渠?”

“我可没这么说过,”陆昭允手中双棹一撑一挑,小舟便拐进了段狭长的支流里,“这条水路还是岁千秋先生告知,事前走过一程,断不会错,我们啊——”

岁千秋?莫非……

小白脸儿笑得温良:“要去花涧楼。方才怕你中途逃了,一路上也没敢说。横竖现在再拐几个弯便到花涧了,上次多有惊扰,也算赔个礼,补阿翦一段良宵。”

良宵个屁!

我猛然起身,护城河两岸灯火却是一星半点都瞧不见了,这木舟着实经不起折腾,动作稍微开点儿就左摇右晃的。

陆昭允腾出只手来扶了我一把,朗然道:“劝妹妹还是坐稳些,这条野路寻常人不知道,人烟少。此次若换妹妹掉下去,借小王十条命也不够救。”

水流混混沄沄,一瞥还真见不到底。

我……怂……连甩开陆昭允的手都没敢,又重新乖乖坐好。

“你、你……”我不敢指着堂堂王爷发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说要去酒楼吗,怎地去了花楼?”

“请教了几位对京都熟悉的,都道不光是曲,最入喉的酒、最合心的菜,也全在花涧楼。既如此,还不算酒楼么?”

“不是说在护城河边?”

“我原话是‘护城河那边’,花涧楼嘛,自然在护城河西边。”他一面坦然答,还一面撑着棹头指了指西边见不着影的花涧。

诡辩!

“那放着好好的金勾不走,偏要走这水急流深的野路?”

这不是脑子被泡发了么!

“适才不是说过——怕你中途逃了,阿翦那上屋檐的身手我可是记忆犹新呐。当然啊,一会儿到了花涧水就缓了,妹妹也别生什么凫水逃走的心思,太冷,冻坏了身子不值当。”他瞧见我搓手顿脚的,似乎很是愉悦,“再说你若跳舟,我也只好跟着跳。你若不像戏里写的那般来救,我只得命丧淮水,说不准先生们还能再写个‘王爷殉情’的戏文出来。”

头一回见如此七拐八绕的心眼儿,就为了把我骗去花涧楼?

我苦着脸道:“端王殿下,您别开小臣的玩笑啦。上回那真不是我有意窥探,这、这一言难尽啊……我给您赔礼道歉不成么?”

总不能把三寸丁抖露出来,啥事儿都推给她吧。

“赔什么礼?花楼听曲撞见而已。不过看来阿翦同我一样,对那《骊台宴》好奇得紧。”

“误会!误会一场!那曲里唱的都是瞎话,您还不清楚么……”我赶紧辩解。

“阿翦肯说和我之间有些误会啦?不过这误会不误会、瞎话不瞎话的,且听了岁千秋新写的《骊台宴》再论不迟。”他莞尔笑道,“喏,入花涧了。”

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两岸又现出些渔火花灯,轻歌曼乐依稀入耳,花涧楼门前那条水榭果然也瞧得见了。

我原先怎么也没琢磨透酉三间里他们那糊里糊涂的谈话是何意,此刻突然犹如灯芯一拨,再明白不过——他也来找岁千秋写戏文呢。

唉,戏文写好了,看来这点事儿,是早掰扯晚掰扯都得掰扯。

话本子诚不我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赵翦命途多舛,您棋高一二三四五六着,小女子甘拜下风。

主要没想到,我们尊贵的端王殿下一肚子曲里拐弯儿的脏心烂肺。

心虚虚到底,霉头触到家,反生出几分死猪不怕开水浇的气魄——可不都是误会么?管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我自岿然不动咬定误会就成了,必要的时候嘛,把赵策供出来。

上了岸脚沾地才知道——哪门子的气魄?早饿得腿都软了。但求您贵手高抬,叫我多吃几口安生饭。

进楼后俞伯亲自来迎,道千秋故友又来啦,给您挑了个位置绝佳的雅厢。客套话还未讲完,见随行身旁的又是我,两管眉毛又惊又疑,跟炸了毛的狼毫笔似的。

我厚颜强笑道:“俞伯好哇,这么快又见面啦。”私下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不见玉先生和岁千秋。

仆役们客客气气带着我俩上了二楼内间,又是帮脱披风又是端水洗手漱口的。

茶果点心摆完我多嘴问了句“就这些吗”,陆昭允就笑着叫他们把东西一起上齐,然后屏退了那些伺候的小厮婢女,只余我们两人对坐着。

满桌酒菜抛却了京都一贯时兴的清鲜,各式酸甜辛香皆有,衡州菜竟占大半桌子。那酒就更不必提了,是衡州有名的佳酿醽醁,祖父生前也是极爱的。

他一声招呼未歇,我便开始大快朵颐。横竖是饿极了,举箸快准狠,想着先吃个撑,再议其他才不亏。

厅中歌舞戏还没开演,暂有位琴师奏着瑶琴助兴,陆昭允侧耳听了会儿,既不说话也不动筷,慢慢抿着自己那杯醽醁,转而盯上了我。

本来吃兴正浓,抬眼就撞上陆昭允眉眼微弯,气氛霎时间就微妙了起来。看一眼就罢了,这人竟一直盯着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过了分吧?

我嘴里的肉越嚼越没滋没味儿,索性直截了当开了口:“殿下自己不吃吗,盯我做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我吃相太好看吧。”

闻言他给我夹了一筷子玲珑牡丹鲊,闲闲地说:“我有些话想对阿翦你说,怕把你吓跑了,所以先让你吃饱了再听。”

这又是哪一出?岁千秋的《骊台宴》都写了,还有什么能把我给吓跑?这情况搁京都哪个姑娘身上还能跟您出来吃饭?

陆昭允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支着手臂问:“怎么,阿翦想现在听?”

我点点头,他薄唇微启,旋即笑指厅中:“先看戏罢。”

顺着一瞧,瑶琴已歇,左右两班乐师倡家入了席,拢弦起锣,是个大戏甫开的架势。

本来被那句“有些话想对阿翦你说”搅得心思难安,见陆昭允气定神闲的,也只好跟着往下听。

怎么这人活像来讨我的债?还是个悠哉游哉的债主。

台上奔来位英姿飒爽、做武将打扮的伶人,头冠镶花,腰肢细软,显是个女子扮相。片刻后那玉面公子也飘飘然登台而来,这人身量与陆昭允相似,气度也拿捏得好,远远望去不见头面时,几乎能以假乱真。

再细听,这出《骊台宴》里的武将却不姓赵名羽,公子更连皇胄都非是了。

那女武将和贵公子从戏文里编撰出的“纸将军”和“假皇胄”摇身一变,前者成了史书上歌功颂德的千载奇女子——贞武大将军成嬿,后者成了士人们口中的万世师表——无双国士明公谢攸。

这俩可算大晔高祖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亲封“骊台三十六功臣”前三位中的其二。我这种从小肚子里就没什么墨水的人,都被祖父揪着将正史野史里他们真假难辨的故事听了个透。

心中“咯噔”陡然一惊——这唱的是我和陆昭允?上回都已经抬举死我了,还嫌不够?这回直接拔高到千古奇将的水平?

待明白了故事,哟嗬,岁千秋果然独出机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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