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石主仆尽管有马,但路程到底还是有那么远,又是出来了再折回去,其中还被官兵纠缠了一会儿,所以跑到了中午,也还没有跑拢星辰山庄。
已过中午,将到未时时分了,柳下石主仆二人眼看就要赶到星辰山庄了,但当他们跑到离庄一里多路远的庄侧山垭口时,垭口下面庄子的景象,一下子让柳下石惊呆了,感紧下意识地勒马后退!
柳下石主仆远远看见山垭口下,庄子外面路口,有官兵站岗,还在一边站岗一边啃着肉喝着酒,庄子里面,黑压压的官兵,分散在很多处,一团一团地围在一起,再定睛一细看,才看出这是已经屠杀完自己的家人和庄丁的官军,在庄子里喧闹,哦,原来是在吃酒!!
柳下石主仆刚退回几十步,柳下石赶紧叫家丁停下,二人牵马,躲到离大路稍远一点儿的树林里,找个便于居高临下观望的地方,仔细看着庄里的变故。
按照陈隆之的布置,屠灭柳家庄,务求一个“快”字,以免万一节外生枝,影响了二郎山庄的屠庄计划。因而,柳下石主仆虽然有马骑,但到底有这么远的路程,柳下石赶到庄外时,官兵早已完成了屠庄和劫财,等他们赶到山垭口,官兵们已经大吃大喝有好一阵子了。
稍后一会儿,柳下石在暗处远远看到,黑压压的官兵吃完了酒肉,先是在自家庄园的庄内庄外穿梭,接着就都往庄前广场走,好像个个都肩背手提各种财物,而庄里庄外,地到处都是尸体,柳下石几次想冲去,都被家丁拉住了。
全庄人都知道柳下石武功不怎么样,冲去只会送死,家丁自然是要拼死拉住他了。当然,柳下石自己也明白,跟着杨红玉学着玩儿的那点儿皮毛功夫,和常人打打架还能有胜算,怎可与高手格斗?被家丁一挡住,头脑也就清醒了,只能干着急,不知不觉间,就把嘴唇咬出了血。
不一刻,柳下石见那些官兵退到了庄外,有几十个人点燃火把冲向庄内各处,开始到处点火了……柳下石不敢看了,闭着眼睛强压着声音,哑哭起来。
在很多处点火,自然是起火特别快,不一刻,各处火势就连成了一片,再经风一吹,偌大个星辰山庄,就成了一片火海!不但这么远都感到了阵阵热浪,还随着噼噼啪啪一阵爆响,一阵风送来了浓浓的糊焦味和尸臭味!
柳下石心里猛惊,睁眼一看,但见满庄都燃起了冲天大火!这一看,气急得张口干嚎,几乎昏了过去!
这个场景,别说柳下石,连家丁都气得浑身打抖了!
更让山坡躲着观看的两个人气急、愤怒和绝望的是,随着火势的由盛而衰,山下的官兵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一千来人的高声大笑,别说躲着观看的两个人听得心惊胆颤,就连附近的能听见的庄户人家,本来早就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这时听了群魔狂笑,一个个都吓得腿肚子发抖了!
就在群魔狂笑之时,突然间,柳下石猛然一惊:我早出门时,家里还是好好的,好大一个家,这会儿说没有就没有了,都这半天了,二郎山庄这会儿怎样了?
山下的火势已近尾声,自己从此再没有家了!看着此情此景,柳下石猛一下想到了二郎山庄,顿时心急如焚,急叫家丁,仗着路熟,避开大道,躲过官兵的视线,再次朝着二郎山庄奔马去。
从星辰山庄出发再回二郎山庄时,都已经是午后好一会儿了,而路途又不近,为避开官军,还得抄小道,所以,尽管是催马快跑,到底没有在大道跑得那么快,等到柳下石主仆再次走到二郎山庄附近时,天色差不多已经快要黑了,而这时,官兵才刚刚离开不久,庄院的遗址还有余火在燃烧着。
没见到有官兵,柳下石二人就径直来到庄外约半里地处立马观看,却只见到了山庄只剩了一片废墟,各处还有些不很大的余火在燃烧着,空气中飘满了浓浓的焦糊味儿和焦尸味儿!
看到此景,柳下石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底,头脑中茫茫一片空白,呆在原地不能动了!
见少爷懵住不动了,家丁摇摇柳下石,道:“少爷,少爷!官兵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还有活人没有?”
柳下石被叫醒转过来,这才想到应该去看看,要是还有活人,就好搭救,于是带家丁,下马步行来到广场,只见整个庄院都燃烧过火了,所有的房屋都被烧完了,偌大个山庄成了一片焦土,而且各处还在燃着余火,院里是没法进去,看这个样子,遍地是火炭和余火,里面也不可能还有活人了!再扫眼看广场,不由陡然心生恐怖:这才看到横七竖八尽是尸体!这时天色已黑,虽有火光闪烁,还是看不清这些尸体谁谁是谁,不过看近处,只见除了庄中人和宾客外,还夹杂有官兵。
柳下石虽然出身武术之家,但自小闭门读书,偶尔学学拳脚,生活十分优裕,除了每年到二郎山庄杨家玩十天八天外,其他就没出过几次家门,此刻突然见到这么多死尸,心头非常恐惧,赶忙紧紧拉住家丁,哆索着说:“我、我害怕!”
家丁倒还能镇定,对少主人说:“少爷,不要怕,不要怕,这些遇害的死人,大都是自己人,就算有鬼,也不会来吓咱们的。不过,我们该咋个办呢?”
家丁这番话,一下点醒了柳下石,他拉家丁,走出广场的死人堆,骑马,退到山庄外面,为了稳妥,再走到山路,牵马离开山路远一点儿,找了个隐秘山坳,在一棵大树下,叫家丁生了堆火,两人坐了下来。
柳下石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只有十七岁多,就像杨红玉还未满十六一样,他也还未满十八,说起来还是个孩子,从一直养尊处优,到突然间面对晴天霹雳、天塌地陷一般的重大变故,怎么说也承受不起!两人在火堆旁一坐下来,因安静下来了,柳下石就再也不能自制了,当着家丁,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眼看就要和红玉妹妹订亲了,杨柳两家,又这么交好,一旦到了杨家,还能学习太玄功夫,以后还可以跟杨伯伯跑四方学经商,广交天下朋友……可是,可是,响当当的两个大庄院,说没就没了啊!自己虽然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但两家人都死完了,我一个人,咋个活呀?爹爹呀,娘呀,红玉妹妹啊……柳下石这会儿的思路方向,不像其他刚烈性子的人那样,咬牙切齿地,一心只想有朝一日报仇雪恨,他则是一个劲儿地往悲哀处想,而且越想越悲哀,竟然没有去分析推测杨柳两家何以会在同一天遭劫,只顾着一个劲儿地伤心痛哭着!
当然,看着少爷这个样子,家丁也难免抽泣,好一会儿过去了,家丁都给火堆添了几次柴了,柳下石都还在痛哭着。其实,这次屠庄,家丁的妻儿是在星辰山庄里做工的,同样也没能幸免于难,家丁同样伤心,但他到底是成年人,当然,性格坚强些,也是一个原因,即便遭遇天大劫难,也能冷静和镇定得多。他见柳下石老是嚎哭,就拍拍柳下石肩头说:“少爷,老是伤心嚎哭,也不是办法啊,你怎么不去想一想,两家人都在同一天遭劫,这是为什么呢?”
这一问,柳下石停住了嚎哭,下意识地擦擦眼泪,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啊。”
家丁又说:“少爷,你不想想,到两边山庄来灭庄的,都是官兵呢,我看啊,八成是你们两家平常都爱除暴安良,都爱替百姓做主,碍着当官的了!当官的把你们两家看成阻挡他们财路的眼中钉了!他们挑在二郎山庄摆酒宴这一天动手,这不正说明他们是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吗?依我看啊,少爷哩,你这次虽然逃脱了,官府因为屠庄时没能杀死你,肯定要到处追捕捉拿你呢!”
家丁这一席话,一下子点醒了柳下石:看来,这天下虽大,我还真没有立脚之地呀!他沉思起来。
这柳下石,只要一冷静下来,头脑那是超常灵活的。他知道,凭几招尚未入门的功夫,别说报仇,遇稍稍有点儿武功的人,自保都不济,报仇的事,根本不可能考虑;重新干点儿什么谋生的事吧,正如家丁所说,只要在哪里一露面,随时都有被抓捕的危险;若要活下去,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进空门学和尚!否则,不管怎样躲避,早迟都会被官兵通缉的!
好在柳下石是男儿身,没有一遇劫难就想到寻短,他反复想过日后的打算,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看天,拿过包袱,对家丁说:“大叔,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雇用你了,对不起了。”说着取出二十两白银,交给家丁,“官兵查找的是我,并不知道你,这些银两,你拿去,找处地方,置些田土过日子吧!”
家丁一见,两眼一下湿了,他何曾见过这么多银子呢?够买几十亩田土再盖所宅子了呢!再说,星辰山庄就剩下两人了,我怎能离开少主人呢?于是赶紧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少爷,落到现在这般田地了,我怎能丢下少爷您呢?以后是福是祸,我都服侍少爷您!”
柳下石听了,心中十分感动,但他主意已定,向家丁详细言明了志向,再次把银子交给家丁:“大叔,别再劝我了,这银子你务必拿去,拿去呀!好好过日子,也许日后还能再相见!”
家丁又反复劝说了几番,还出了些怎样逃避通缉的主意,但是见少爷执意学佛,说什么也只收十两银子,说:“少爷,此去峨眉山,还很有点儿路程,少不得一路用钱,再说,除了盘缠,万一路有什么为难您的事情,也要用钱,您还是多留一些吧!”
实在说不过,柳下石只好让家丁收下十两银子离开了。
为了安全,柳下石决定连夜往峨嵋山方向进发,以期早日逃脱追捕,就告别了家丁,骑马,一个人消失在了崇山峻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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