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命知夏收了碗,越昭继续将方才那封没写完的信展开,理了理思绪,手中的笔尖再次抵在纸上。
朝廷出乎意料的平静,一些琐事两位亲王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处理的还不错,起码他们切断了流民进城的路。
都城目前也并非一个好的栖身之所,若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想在都城有一席之地,那原本城内人的生活也不可能有保障。
都城就那么大,不可能容纳整个国家的人口,所以外来人只能被拒之城外。
这样才能告诉那些还想往都城跑的人,去了也没用,与其在异乡饿死,还不如守着自己的家乡,就是死了,也死在故乡。
越昭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差送信的将士将其带回。
城内的命是命,城外的命也是命,虽然不放他们进城,却也不能置之不理。
越昭一共写了三封信,一封交于执掌后宫的太后,建议持理财政,好好整顿一下后宫的吃穿用度。
一封交于朝廷,无非是先对其做法给予一番肯定,再让他们也考虑考虑城外的百姓,提出几点应对措施。
一封交于裴颂,意在让他找找沈奕这个人,以及他的父亲,只有知道对方的身份她才能在回到朝廷时,对他们进行嘉赏。
越昭轻松了两日,也就两日,两日后,边境迎来了朝廷的部队。
越昭以为朝廷只会是随便派个运送的军队,没想到温知礼亲自来了。
在温知礼见到她欲行礼时,齐枭大步上前阻止了对方要低下的头颅,就连请安的话都让他憋了回去。
看着运来的两大车物品,个个都乐开了花。
比起粮食、衣物,他们对种子更感兴趣,挖的地终于可以填满了。
回到营帐,避开了所有外人,温知礼才补上了礼。
两手一拢,身子微曲,声音尽量压低:“草民参加陛下!”
这次他本可以不来的,只是他还是想见识一下这个女子。
上次过于匆忙,也没太注意,稀里糊涂被安排出使他国,直到临行前接到一封信。
他才对那次出使有了信心。
中越现在水深火热,他国肯定作壁上观,此时出使换来的必是侮辱、轻视。
然而在那封信中,写信的人合理地分析了其他三国的形势,找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就不怕连面都见不上了。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就连出使都会有个顺序。
当时看完信他一直不明白,所有事都交代清楚了,就连怎么做都有了相应的说明,为什么,最后选的是他?
为什么三个人只选出一个出使三个国家?
所以,他来了,即使不愿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在知道君王在这时,他还是不顾袁大人的反对来了。
“我说过,在接到这项任务时,学士就是参议大夫了,怎么还草民自居。”
越昭上前,一副君王的样子,抬起温知礼的手,只是刚碰到她就收回来了,身高是硬伤,毕竟不是等高,近了就成仰视了。
越昭后退一步,客气寒暄:“大人怎么来了?这种小事让将士做就好了。”
那几个将士是齐枭挑选出来护送温知礼出使的,完全能胜任押送之职。反倒是他跟着,还可能拖慢进程。
“来见见陛下,”
“我现在身份是保密的,不用一口一个陛下的。”越昭提醒对方,这种事还是一开始就改口的好,免得向知夏那样,三天两头的忘记。
温知礼想了想,看越昭的服饰,很快重新开始:“这件事是公子交于我的,我应该来一趟。”
越昭点头,她都知道了,也不用对方特意跑一趟,但人家都来了,总不能告诉对方做了无用功吧。
“有劳了,”越昭还是客客气气的,但他留在这又起不了用,还不如回去呢,遂提议,“温大人先休息一日,明日再派人送大人回都城。”
“陛,公子何时回去?”温知礼没想过来了就走,此次回都,他还带了个麻烦,来这,一是为了面见圣上,二是躲避那个麻烦。
所以,眼前这个人不回去,他也没打算自己回去,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齐枭微微皱起眉,怎么这个人来了还不肯走了?
于是,奚落道:“边境乃苦寒之地,大人们都是娇生惯养,还是回去的好,以免走个路磕破点皮还得大惊小怪,浪费膏药。”
温知礼嘴角抽了抽,他是怎么得罪这将军了,上次住在这,他就三天两头的找自己的茬,都这么久了,还这个样。
要不是看在陛下的面上,他才不会在这多待,一刻都不会。
越昭不开口是因为她觉得齐枭在指桑骂槐,表面像是说着温知礼,其实是在影射自己。
论娇生惯养,一个生长于都城的平民能和生长在皇宫的公主相比吗。
她只是没有磕破皮,那要是真的磕了绊了,可不就得浪费膏药吗。
“在下欲同公子一道回去,也省得将士来回奔波。”温知礼决定,不与那个性情不定的将军一般计较。
粗人,是讲不通理的。
“不劳大人操心,这点路程,不在话下。”齐枭一眼蔑视。
想自己,快马加鞭,不作停歇,几日便可赶到,他这个样,最迟十天也可以了吧。
见温知礼要回怼,越昭忙打断:“好了好了,温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什么时候回去再作商议,劳烦将军安顿一下。”
“大人休息好了,还请准备返程,军营缺少住处,条件也不比家里。”齐枭一边往外走,还不忘劝人回去。
“我听公子的。”面对这么无理的人,温知礼一点也不想客气,但他也不好和他计较。
他真的好想问对方一句:听陛下的还是听你的?
但他不可以,这不符合他的身份,尤其是陛下还在呢。
送走了两个烦人精,越昭总算感觉清静点了。
齐枭是故意的吗,这么久不能直接说?等找到机会了,就毫不留情?
军营缺少地方,她一来就占用了最好的,条件也不比家里,那是肯定的啊,虽然都是硬邦邦的床,在宫里好歹能多铺两层。
要是可以,她愿意来这吗?还不是情非得以。
越昭走到桌子旁边,倒了杯水,咕咕地喝完。
等边境安稳了,退敌了,她绝不多留,一刻也不会,谁稀罕啊!
没消停多会儿,烦人精齐枭又杀了回来。
越昭长叹一口气,虽然不想看见他,却还是得问上一句:“将军还有何事?”
齐枭也不客气,直接坐到越昭旁边,看见桌上有杯现成的水,端起一饮而尽。
刚才和那姓温的说了那么久,愣是像对牛弹琴,任凭自己怎么说,他就是不听。
关键是出了这营帐,他态度就完全转变了,自己说一句他就能回嘴十句,一点也没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样子。
在越昭面前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的,那个伶牙俐齿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要不是有情报,或许自己非得把那姓温的逼走。
越昭看了眼杯子,终归没说话,都喝完了,再说有什么用呢。
军人本就不拘小节,她已经被说的很矫情了,不能再让他挑毛病了。
她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此刻还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多巴结巴结领主好了。
越昭将空了的杯子蓄满水,推到齐枭面前,等人家平复好情绪了,也就会跟她说了。
齐枭还是知道什么更重要,此刻没工夫理那姓温的。
“派出去的人方才来了消息。”齐枭侧着身子,正面越昭,见对方立刻严肃起来,继续道,“敌营此刻内部空虚,上次我方杀了一些,他们还没等来援军,我想我们可以趁机将其赶回北楚,实在不行,就一网打尽。”
越昭听完齐枭简短的话语,皱起眉头,原来真的是出了问题,所以他们才能安详这么久。
“可知为何会这样?”齐枭的提议未尝不可,只是还需弄清实情。否则没了这一波还会有下一波。
“之前要求的谈和,其实是其他几位皇子联合起来散布的谣言,”齐枭自己都不敢信自己担心了那么久的事竟然是谣言。
继续说:“楚国皇帝认为楚北冥擅自做主,本就不受宠的他被要求归还虎符,但皇子对楚北冥依旧忌惮,封了楚王与楚北冥之间的消息,以致楚北冥接收不到圣令,就迟迟未交还虎符,楚王不清楚缘由,以为楚北冥不受控了,便下旨革了楚北冥的军职。”
齐枭有短暂的停留,见越昭听的很认真,以为她会有问题要问,结果等了几秒都没等来对方的问题。
齐枭只好把最后一点说完:“三位皇子从中作梗,在圣旨下达后,铲除楚北冥,回去就对楚王说楚北冥不从,誓死不交虎符,还欲杀害宣旨的人,将士们齐心协力误杀了楚北冥,夺回军权。”
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没想到这么久的敌人就这么没了。
其实他还是很敬佩楚北冥的,虽然没见过,对方却不忍赶尽杀绝,据说还曾想要向楚王求情放弃攻打中越。
可惜了,只怪他生错了地方,皇子之间的争端从来就没有休止…
齐枭突然看了眼越昭,又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不对,还是有例外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心做皇帝。
当然也就他们这个国家,有一些些例外,两个皇子不继承皇位,要一个公主上。
“这楚北冥是何许人也?竟引得三位皇子一起对付他,楚王又没老糊涂,不会对其中的缘由起疑?”
越昭有问题,只是她习惯了等对方说完,一起问。
“是个可敬的对手。”齐枭发出惋惜。
看了眼越昭,注意到对方漠然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和她问的扯不上半点关系。
干咳了两声,回答她的问题:“是北楚最小的一个皇子,皇位虽与他无关,可他为人大义,经年为百姓着想,军事上也有不小成就,因此成了皇族忌惮的人。”
“你是没听到楚国的民声,楚北冥的名声都要大过楚王,甚至楚国有些地方的百姓还特意为楚北冥塑了像,这可是楚王都不曾有的待遇。”
谈及此,齐枭都不免惊叹,这些事他很久以前就有耳闻,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去看上一看,两国就成了今天这局面。
越昭可以明白皇子和楚帝的行为,所以这场战争另一个目的可能只是为了除掉楚北冥?
中越可能只是楚国争权的牺牲品,只是没想到上任皇帝那么不中用,轻轻松松就被打的屁滚尿流,以死谢罪。
越昭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无论如何,他们把一个国家拿来做争夺权利的牺牲品这件事都不可原谅。
这个国家都成什么样了?城外的人往城内挤,里里外外没有食物,缺少住处,都过成了以药为食的日子……
她不相信楚北冥有那么大的成就就不知道收敛锋芒?明知这场战争因他而起而他依旧选择了执行这项命令。
所以原主的父皇只是一头替罪羊,人家随便找个理由就让他背负了亡国之君的罪名?
“越昭!”
齐枭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维。
紧握的手被对方强制掰开,越昭才注意到她的指甲太久没修剪了。
手心竟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血量不大,但却刺眼。
越昭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疼,反而觉得好笑。
这原主果真细皮嫩肉,这么久的军旅生活也没把这双手养糙。
“你在想什么?”齐枭眉头紧皱,看着手中流血的手,他手糙,不敢碰,怕弄疼她。
越昭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她能说吗?这个人方才还说人家是个可敬的对手,要现在告诉他这场战争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他会怎么样?
“你等着,我去叫军医。”齐枭松开手,匆忙冲出营帐。
越昭看着手中的鲜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她只是个外来人啊。
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吗?还是因为寄宿在原主的身体,受机体影响?
莫名的那颗久经商场练就的一颗铁石心肠竟然这么容易情绪化。
越昭笑了笑,好像也不对,现在这颗心是原主的,她唯一有的只是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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