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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赵宗实父子两代人,竟经历了同样的,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赵宗实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了,曾经作为备胎,被接进宫里养活,但后来太子降生,便被送了回来……空欢喜一场不说,小心灵还受到极大的伤害。
而他爹赵允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宗实再怎么被晃点,毕竟时间断年纪小,记不太清,赵允让那时,却已经到了爱做梦的年纪,当年,先帝的长子周王去世后,真宗皇帝以绿车旄节……皇子的礼节迎他到宫中抚养,一直长到十来岁。如果不出意外,大宋朝的花花江山,便将由他来享受。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刘娥竟然让一个宫女为真宗生下了当今官家赵祯。
人家有了原厂货,自然不需要他这个贴牌的,在赵祯满周岁后,赵允让便被礼送出宫。黄粱一梦、转头成空,自然人生长恨水长东……
之后的岁月里,虽然真宗皇帝竭力补偿于他,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弥补失去皇位的痛苦?赵允让疯狂的生了二十八个儿子,二十四个女儿……这还是养活了的,要算上夭折的,已经可以组一个百人团了,不就是为了报复真宗和当今官家?
看吧,你们生个儿子比登天还难,我却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全!羡慕吧,嫉妒吧,老绝户!
谁知道,三十年后,他的儿子赵宗实,又一次成为了光荣的备胎,而且同样又被赶出宫去。在之后十多年的岁月里,赵允让父子一直活在热切地期盼和巨大的失落中。
每一个皇子的诞生都是他们的末日,每一个皇子的去世都成了他们的重生。可以想象,今年过年,官家赵祯病危时,这父子俩该有多么的狂喜——要是赵祯一病不起,那皇位,就终于落到他们家了!
尽管后来赵祯又痊愈了,赵允让父子俩还是信心满满,这不明摆着的么?在所有人看来,已过半百、膝下无子、曾患重病的皇帝,已经不得不立宗室为储了。宗室者,宗实也……
然而向来从善如流的官家赵祯,却选择了坚持下去,他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了群臣、警告了赵允让父子,自然让赵宗实十分的沮丧。
然而他老爹赵允让,这个毕生凝视皇位的王爷,却安慰自己的儿子道:“在大宋朝,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若赵祯再坚持不立储,便是不顾国家祖宗、无疑自绝于群臣。渐渐地,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到时候,他也只能屈从了。”他那张干枯如老树皮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道:“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给你小鞋穿,不会的,只要立你为储君,他就得尽心竭力的奉承你,这就是老绝户的悲哀!”
“我儿只需静观其变,看那赵祯,是怎么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老王爷笑得直咳嗽,仿佛世上没有比这更可乐的事体了:“放心吧,再一再二不再三,这皇位一定是咱们的。”
赵宗实虽然性情坚忍,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忍不住道:“父亲别太大意,我看宗绩那边的势头很猛,长幼有序,毕竟还是虚了,先帝也不是长子,不一样当上皇帝了?”
“情况不一样的。”赵允让见他忧虑重重,暗暗一盘算,决定跟他交个底,遂压低声音道:“为父已经为你谋划多年了……”
赵宗实微张着嘴道:“怎么从来没听说?”
“这种事,让人知道了,岂不招祸?”赵宗懿接着道:“没有任何外人插手,都是父亲和我办的。”说着神秘兮兮的笑笑道:“几位相公和重要的大臣,都已经私下保证,只要在宗室中立储,非你莫属。”
听了父兄的话,赵宗实终于心下大定,低声问道:“那个陈三郎,既然打不得,不如拉一下吧。”能让赵宗绩失去左膀右臂,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可以,”赵允让淡淡道:“你不必出面,让你三哥去吧。”
“好。”这就是兄弟多的好处,干啥都不用他出面,赵宗实只需一心一意,扮演好忠孝贤王的角色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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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停下,开封府的涝灾真正严重起来,城南低洼处的民居,已经进了齐膝深的水,老百姓已经没法在家中生活,只能扶老携幼,往北面高处去。
陈家的宅子,就在城南,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也是第一批不得不搬出来的居民。好在曹氏早找好了住处……她哥哥曹国舅,位于夷山的一处别院。夷山是开封城为数不多的山峰,就算皇帝的宫殿被淹了,这里也淹不着。
陈恪那次的拉壮丁,让曹氏和陈家的关系彻底挑明,她和陈希亮的婚期,很快便由官家和曹太后钦定在下月二十七。现在和她的住处离得也近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每日都要过来,查看父子几人的衣食用具是否妥帖,俨然以女主人自处了。
这一日,曹氏要离去时,陈恪跟了出来,笑问道:“姨娘,你现在还住柳家么?”
“这时候,”曹氏掀开油壁车的碧纱帘,窘道:“哪还能再赖在柳家?”
“那你还能去么?”
“笑话,当然可以了?”曹氏大奇道:“什么事?”
“你带我去一趟吧?”陈恪笑道。
“干啥?”
“我想去拜会一下柳老太爷,把婚事跟他说清楚。”陈恪挠挠头道:“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你早该说清楚了。”曹氏白他一眼道:“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吧。”陈恪道:“这还用看黄历么?”
“不用。”曹氏挂起一丝苦笑道:“不过,还是等你父亲一起吧。”
“不必,”陈恪摇头道:“他在场的话,有些话更不好说,还是你带我去吧。”
曹氏想想也是,何必要让陈希亮,再去被老公公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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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的爷爷,是开国大将曹彬,将门之女,行事雷厉风行。一炷香后,她已经带着陈恪,来到了柳家门前。
虽然已经是柳家的前儿媳,但曹氏的身份摆在那,显然没有人走茶凉一说,但见是前少奶奶、便赶紧开了门。
达贵官人的府邸,入门即是轿厅,出轿厅是照壁,过照壁是客堂,一般都是如此。柳家也不例外,却别有一番匠心。陈恪跟着曹氏出了轿厅,迎面便是个偌大的花园子,尽管连月下雨,什么花都开不起来,仅观其假山碧石、松竹蒙翳、已经让人神清气爽了。
两人从花园中的回廊下,直接走进了客堂,便见客堂的门口,悬着一副对联曰:‘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口气虽大,却也实至名归。
有侍女出来侍奉,曹氏让陈恪稍坐,她先进去,跟老太爷汇报一声。
踞坐堂中,满耳俱是天籁、满眼俱是锦绣。陈恪心中叹道:‘平常总听人说,三代才出一个贵族,此言果然不假……这柳家繁荣了千年,已经把富贵,浸到骨头了。’
起先他还有闲情逸致,去感叹柳家的品味,但不久便转为不耐烦……因为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那柳老太爷,就连曹氏亦没出来。陈恪叫两声,才发现,连侍女都不见了……这摆明了是在晾他。
但陈恪很快又平静下来,自己都晾了人家四个月,现在被报复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便安下心来,坐在那闭目冥神静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可把暗地里窥视他的侍女们气坏了,走出来叫醒他道:“哪来的村夫,竟在我家府上睡觉!”
“别演戏了。”陈恪睁开一只眼,嘿然笑道:“你家主人都上哪里去了?”
“我家老太爷此时不在家,家里都是女眷,不便见客。”侍女们面带寒霜道。
“那曹夫人呢?”
“在和我家老太君说话,你老实在前面等着。”
“那把柳月娥叫出来,我正有事儿找她。”陈恪道。他也没指望侍女们能答应,谁知道她们竟愣是答应了。
侍女们心中暗暗冷笑,看我家姑娘,不把你揍得妈妈都不认识了。
便有人小跑到后宅柳月娥的绣楼,气喘吁吁道:“姑娘,那个不知好歹的贱男人来了。”
柳月娥比几天前,竟消瘦了一圈,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闻言愣神道:“什么贱男人?”
“就是那个陈三!”
“他来了?”柳月娥一阵慌乱道:“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是曹夫人带他来的,”侍女叽叽喳喳道:“可曹夫人被老太爷和太夫人留住了,就把他一人晾在那,快一个时辰了。”
“唉,爷爷真是胡闹……”柳月娥叹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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