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铀没想到对方竟会应得如此爽快,哑然一瞬才接着动作,她将刀尖又往闵若黎下颌处抵了寸许,眼见着下人脚步打战地送上了鼓鼓囊囊一大袋银钱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迅速矮下身将钱袋拾起。
下一刻,见到突然接近的萧卫,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王府的令牌,带上它行路无阻,城门口的守卫见到此牌必会放行。”夜九笙在几步远外淡然道,语气未带起伏。
堂堂王爷竟然对一个内鬼这般处处周到,难免会让人起疑,香铀半眯了眼,语气不掩狐疑:“王爷当真是送佛送到西。”
天色将晚,许是山雨欲来,夜九笙的清俊侧脸掩映在婆娑树影中,衬出了几分阴郁,香铀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寡情的嗓音:“快马已备在王府门口,你若要走,奉劝你莫要再浪费口舌,本王脾气不好,容易后悔。”
香铀自然知道久留无益,冷笑一声,挟持着闵若黎便倒退着向后步去。闵若黎走不稳步子,行进间,细嫩的脖颈间被擦出了不少血痕,疼得时不时倒吸凉气。
在跨出门口的最后一刻,她复又看向树荫底下的夜九笙,只见得一处静若山石的剪影,周身正散发着骇然的气势,也不知道在低眉沉思着什么。
二人且行且退,缓慢挪了数十步远。
眼见身后的侍从竟然当真无一跟来,香铀彻底放下高悬的心,加快步子向王府门厅赶去。
偌大的门厅眼下空无一人,只有一匹健硕的骏马见她们二人到来,扬了扬蹄子,嘶鸣了一声,显然是匹好马。
香铀一把将闵若黎托举上了马背,旋即自己也翻身跃了上去,待二人甫一坐定,她便厉喝一声鞭了记马,霎时间飞沙走石,骏马全速奔驰起来。
闵若黎原先从未上过马,今日算是这辈子头一遭,马刚扬蹄之时她便开始胆战心惊了,接下来的颠簸果然如她意料之中的磨人,险些将她五脏六腑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但是一个阶下囚,哪来的说话的份儿。
她只得紧紧揪住了马背的鬃毛,一张俏脸硬生生憋得煞白。
二人一马出城的时候,亮出了夜九笙给的令牌,果然未受丝毫阻拦,马蹄顿了顿复又继续奔走。
城门口的喧嚣声被过耳风声渐渐冲散吹远,闵若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出的远门,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回望越来越远的城门口,目送着它渐渐变小,直至变成草木掩映之后的一个小点。
她便这么离开璟王府了,这个认知让她刹那间有如坠梦境之感,初来乍到的时候由一方破碎的玉雕载着落地,离开时更为传奇,竟是坐着内鬼的快马走的。
这若是放到现代,都能赶出三十集大型连续剧了。
好一段风云人生。
她撇了撇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谁料身前之人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还是如何,竟突然拎绳喝住了马匹,而后突然翻身跃下了马,回转身直直看向闵若黎。
闵若黎小心肝一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试探道:“怎得了,我讲心里话吵着姑娘你了?”
香铀嘴角一抽,看向眼前似乎时刻在状况外的古怪丫头,没好气道:“你留在这,我要走了。”说着便要去扶马鞍。
原先电视剧里演的抓到手的人质不是要跑远点再随便扔掉吗,怎么这才刚出城门口,她就重获自由了?况且她方才还要抹自己脖子,怎么一出来就变好心了?这转变未免也太过突兀了一些。闵若黎心中疑惑重重,防不住嘴快,径直说出了口:“你为什么要放过我,难道不担心我等你走远后再跑回去向王爷通风报信,泄露你的去向?”
思及此,她又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嘴,嘴巴怎么这么快,万一人家脑子绕过弯来了突然后悔了怎么办!
正当她在心中捶胸顿足之时,香铀却好似洞穿了她的内心,面带嘲讽不屑一笑:“我向来不杀无辜之人。”
说这话时,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和一个时辰前在夜九笙面前怨毒攀咬的模样判若两人,闵若黎被她的慨然言辞晃了眼,却没被蒙蔽着心,她忍不住摩梭了一下下巴,结果不小心蹭到了伤口,又是一口凉气。
既然对方已然承诺不会动手,她也索性不客气起来:“既然如此,方才在王府之中,你又为何要陷害于我,又险些害我人头落地,难不成你当真是被我先前那番话吓住了,决定立地成佛了?”
香铀面对她的质问却毫不心虚,反倒上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坦白道:“各侍其主,人各有路。我方才所有行径,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说是死生事小,失节事大,但祸患当前,谁还能顾得了这些?”
说的也有几分在理,闵若黎在心中默默答道,她又何尝不是为了在这异世界活下去,才事事委曲求全,吞吐隐忍呢?思及此,她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翳,虽说她只穿越过来不到几日,却见识到了上辈子从未见过的种种乱象,王府中跋扈不饶人的柳侧妃,处处隐忍惨遭构陷的秦夫人,还有在祸事面前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小厮侍女,她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这般的人,只是在眼下这个风波诡谲的时代里,他们身上的缺口似乎被放大了数倍,闵若黎只是眼见了几次乱象,却已然从其中窥到了几分人心叵测。
眼下又见识到了一个为保全自身弃良心于不顾的香铀,更是觉得悲从中来,在这个时代,除却高官贵胄,寻常百姓近乎命如草芥,自己的身家性命尚不能牢牢攥在手中,更何况是言行举止,种种抉择?
多日以来,闵若黎第一次如此真切且浓烈的燃起了一股汹涌的思乡之情。这里的世道实在是太陌生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该如何跌跌撞撞地奔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