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下人们也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门。
屋内瞬间一片死寂,只有榻上闵若黎明显粗重许多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一下的,像是要烫进人的心底。
夜九笙缓缓驱动着轮椅靠近榻边,方才小丫鬟为了给闵若黎散热已然将幔帐尽数挑起,一并将她身上的薄被也给除去了。
对方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眼下只罩了一块薄薄的纱布,已然被血浸透,映出了不详的暗红。
夜九笙先前在沙场上,不是没见过比这为惨烈的伤势,有时候见着遍地的断肢断足也如家常便饭,可不知为何看到眼前人憔悴苍白的侧脸时,却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心悸。
包括方才在得知对方濒死状况时,几乎不受控制的狂怒,这两种情绪哪一样都叫他倍感陌生,冷心寡情如他,怎么会轻易因为一个到现在还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而频频失态?
也许是伤痛磨人,榻上人影痛苦地嘤咛了一声,细弯的眉紧紧皱起,似乎正在与渐近的死亡脚步博弈。
夜九笙被这么一声动静唤回神志,不再去纠结自己的异常,下一刻直接快准狠地掀开了闵若黎伤处的血布,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伤处血迹斑驳,几乎找不着一块好皮肉,可见下手之人手段有如何毒辣。
夜九笙目光沉了半分,眸中涌起沉怒,手上动作却放的很轻。
他拾起一块洁净的绢布将伤处的污血轻轻按去,随后掏出袖中利刃将溃烂出的腐肉剜去,这一切动作都无比精准,偶尔会蹭着一些周围的细嫩的皮肉,他也只是皱了皱眉,丝毫不为所动。
沙场之上的杀伐岁月锻造了他铁石般的意志,在他眼里,眼下伤处就只是寻常皮肉,根本无半分肌肤相亲的狎昵之意。
夜九笙自问处理得很是妥帖,但是刚要撒下金疮药之时,榻上之人还是被痛得浑身战栗起来,昏昏沉沉中小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嗫嚅着什么。
他只好放轻了动作,一面俯下身凑近去听。
闵若黎此时的确很不好过,身后的疼痛虽然已在高热的麻痹下显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但是上药的那瞬间,一阵难以忽视的刺痛还是顺着脊柱爬了上来,叫她在昏沉之中痛叫出声。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
闵若黎忍不住用头轻轻蹭着枕巾,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中学的时候,那时候她为了画一只在高枝上筑巢的喜鹊,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去,后背蹭起了好大一块皮,腿也摔断了一根。
哭丧着脸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日日挨着她妈的骂,于是白天只好蒙头睡觉,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这才听到一日半夜,妈妈定了闹钟起来为她换背上的药,一边抹一边数叨,到最后竟心疼地哽咽起来。第二天她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这份愧疚和悔意穿越时空再次浮现,眼前光景逐渐与那个夜晚重叠,瞬间百般委屈和痛楚涌上心口,闵若黎鼻子一酸,一连哭叫了好几声“妈妈”。
夜九笙附耳正好听到了这么几声哭喊,他自然不明白“妈妈”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对方疼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
眼见对方此时神志不清,他抖动手腕将金疮药敷完后收回手,眸中突然划过一丝光亮。
“闵若黎,本王且问你,派你前来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是谁要派你来害本王性命?”
这一番话问得毫不容情,夜九笙骨节分明的手指悄然挪到了闵若黎侧颈,似乎下一刻只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双手就会瞬间按上她细长的脖颈。
闵若黎被换了芯子,早已不是原先那个抱着惊天目的而来的杀手,她如今高烧未退,脑海中一片光怪陆离,只能依稀听到耳畔有人在沉沉说话,至于在说什么,根本无法理解。
眼见榻上女子不怕死地又皱了皱眉,似乎是被打搅到一般想往里面挪,夜九笙另一只手一把锁住她纤细的手腕,加重了语气:“说,你来王府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要蓄意接近本王?”
夜九笙几乎将半个身子都罩在了闵若黎上方,低沉的嗓音几乎避无可避。
似乎是感知到了对方的怒火,闵若黎撇了撇嘴,终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应道:“能,能有什么,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就是我活生生的灵感源泉,有了你我才能画画,只可惜,只可惜你不能走路,若是能走,简直能走回到画里面去——”
这是什么意思,嘲弄他双腿有疾,不良于行?夜九笙被戳中痛处,瞬时心下火起,悬在脖颈上的手眼看就要落下。
闵若黎却浑然未觉,自顾自地继续嘟囔下去:“太可惜了,夜九笙他身居高位,明明是有大好前程的,可是双腿竟然残疾了,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虽然,虽然我也很辛苦——”她越说越委屈,瘪瘪嘴一脸苦相,“不过,他很快就会不那么辛苦了,一定能帮助他好起来,到时候我也能······”
她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似乎再次陷入了昏沉梦境。
夜九笙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眸中神色瞬息万变,一时竟把不准到底该不该留下眼前人性命。
正当他万分犹豫之时,旁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急急推开,一道颀长人影拔腿便要进来。
夜九笙瞬间反应过来,飞快拉过薄被将闵若黎兜头罩了个严严实实。
那侍卫走得太急,抬眼看到自家主子投来的锐利眼神以及榻上的朦胧人影,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行径,直直跪了下去:“属下无意冒犯,请王爷责罚。”
夜九笙冷哼一声:“平日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侍卫低眉应下,还没忘记方才的急事,复又开口道:“王爷,太后娘娘听闻了你为了闵姑娘要禁足侧妃娘娘一事,要来召你前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