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若黎只觉自己心如火烧,烧着的是莫名的滔天怒火。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叫得热闹的席位走去,手中匕首的刀光映在她煞白的面孔上,衬得她越加面色阴沉。
眼看匕首扬起又要见血,一众达官贵人们终于不当自己是看戏的了,一个个急慌慌地叫喊起随侍的手下。
瞬间一窝人蜂拥而上,饶是闵若黎动作再怎么快,也寡不敌众,三两下格挡之后便被反手擒住,在大力推搡间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膝盖处的剧痛终于压下了体内的狂性,闵若黎的视线顿了一顿,突然又不甚明晰起来,她只觉自己方才好似大梦一场,手脚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可她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就是畏罪胆怯,那些险些被攻击的达官贵人几乎在她被制住的那一刻便勃然大怒着奔到了太后跟前,七嘴八舌地状告起来,各有各的激烈言辞,总结起来便是要求娘娘惩治闵若黎。
太后轻轻拍了拍胸口,好似也是刚从惊魂中反应过来,可是令她讶然的不是闵若黎的突然发狂,而是她如今已然无法把控这小杀手的行为,甚至无法洞悉这女子如今荒唐行径的目的。
被她拿捏在手中的棋子,从来都只有乖乖听命这一条路,不听话的棋子也有,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失控的。
周围的抱怨怒骂声越来越响,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瞧向尚在混沌中的闵若黎,心思摇摆不定,少许,她还是打算先平了众人的怒火,可正当她要开口顺势处置闵若黎之时,底下那道伶仃人影却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辨喜怒,生生令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视线追去之时,闵若黎嘴角尚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的发丝在方才的扭打中早已散乱,眼下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颊侧,衬得她越发不似凡人。
早在方才被擒拿住之时,她便已经渐渐恢复了清醒,视线刚刚恢复焦距之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手上的斑驳鲜血,有些甚至已经渗进了指甲缝里,怎么擦也擦不掉。
闵若黎只好无意识地摩擦着指尖,脑海中的记忆却等不及似的纷至沓来,一片血色中,她看到自己手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一人胸膛,而后冷眼看着那人胸口渐渐没了起伏,才没了再补一刀的冲动。
余光处的冰冷尸身正在无情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她杀了人,还是以如此冰冷决绝的姿态。
恍惚间那日夕阳下香铀在血泊里难以瞑目的尸身又在眼前闪现,闵若黎心口狠狠跳了一下,喉中涌起一阵腥甜。
前几日还在唾弃夜九笙杀人如麻,结果眼下自己就已满手血腥。
闵若黎突然很想笑,这么想着,便直接笑出了声。
只是低低的一声轻笑,便招来了满堂关注。她又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呈到衙门上的在逃凶手,一手罪孽地正抬头等着一个审判。
杀人总是要偿命的——这是现代社会告诉她的至理,如今在她脑中反复鞭策。
闵若黎无望地闭上了眼,下一刻,带着满心苦涩,径直伏倒在地。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请太后娘娘赐死奴婢,以平众怒。”清而朗的嗓音接着响起,闵若黎的身子是战栗的,声音却是平和的。
话音刚落,四座都没了声响,方才还在慷慨陈词要赐死她的人们瞬间鸦雀无声,面露惊色地面面相觑起来。
太后同样也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自然不会同意赐死好不容易遇到的趁手棋子,只是如今这个场面叫她怎么下的来台?
她下意识地看望夜九笙的方向,见他面沉如水,好似是准备开口的模样,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孰料还没等到他开口请愿,一道有几分尖利的嗓音突然响起,打眼望去竟是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柳侧妃,踉跄了几步跪到了大殿中央。
“太后娘娘,请求你赦免闵若黎!!”
在座的贵妇人们方才还在同她讨伐闵若黎,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突然倒戈,纷纷讶异地投来视线,目光中尽是狐疑。
连夜九笙都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面上有几分不解。
柳侧妃却只是埋头跪着,将牙关咬得死紧。
太后故作从容地将视线落在了眼前人身上,却也是满腹惊疑,柳鸾先前还央求她除掉闵若黎,怎么刺杀之事一出,便突然转舵了?
周围已经响起低低的反驳声,无法,她只好继续问询道:“柳侧妃,你为何要为这罪奴脱罪,你可知御前伤人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柳侧妃打了个寒噤,话风却不改:“太后娘娘,方才闵若黎是为了救臣妾,才错手杀了那刺客。”
她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太后,“娘娘,她只是个寻常女儿家,骤然见到这么多的鲜血自然是会惊骇过度伤了神志,这才好似魔怔似的没有立即放下手中的兵器。忘娘娘怜惜闵若黎护主之功,饶她一命吧。”
此言一出,又是良久的静默。
太后微微眯了眼,有些举棋不定,她自然知道柳鸾如今已是枚废棋,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实在摸不透这人如今百般回护闵若黎的行径。
然而闵若黎这枚棋子如今却是一定要保下的,这是她从内部突破摄政王府的一招狠手,若是骤然失去,如断手足。
斟酌之后,太后缓缓将背靠到了鎏金后座之上,俯瞰着满殿乱局,妥协似的沉声道了一句:“柳侧妃此番言论有礼,闵若黎虽殿前失仪,但是护主有功,倒是个有血有肉的烈性女子,哀家此番便饶恕了你,你先行退下去养伤吧。”
说着,她又慢慢瞧向满殿权贵,凤目瞬间又积满威压:“诸位今日也受惊了,今日回去都好生歇息吧。”
瞬间四周的低语声都消了下去,他们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见太后授意,便收了方才义愤填膺的模样,恭敬地应下她的命令,有条不紊地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