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郑医生是哭了吗?”
余琼整理着仪器,突然心血来潮,说了这么一句。
“嗯哼!”徐梦点头,漫不经心道。
护士长张婧铺好床单,叹气道:“说实话,我来医院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郑医生哭呢?”
余琼点头道,“是啊!当初她被遣到急诊科都没有哭呢!”
“今天可不只郑医生一个人哭了,在场的很多医生护士都被感动哭了呢!”
张婧感慨的看着他们,“那道仪器声是希望啊!”
“你们说什么?郑明恩……哭了?”
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升起,众人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张驰站在门口,一脸不相信的啃着苹果,朝他们眨眨眼睛。
郑明恩是谁?会哭?
当年他们俩出诊,遇上泥石流被困在山上两天两夜,老子都以为要饿死冷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爹喊娘,她倒是一脸乐观,说什么生死由天都是命,黄泉路上有她也不孤单……
余琼手里拿着剪刀,认真道,“是真的!张医生,你不信去问其他人,在急救室的人都看到了!”
“徐医生还给她抹眼泪呢!超有爱!超暖!”
徐梦和余琼放下手里的东西,滑稽的模仿着他们俩个人的动作。
张驰嫌弃的打断他们俩,目光看向护士长,张婧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停下了啃苹果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喃喃自语:“不是吧!真的哭了……”
徐梦见他像是失了魂一样,好奇道,“张医生,你和郑医生认识这么久,难道,你没有看过她哭吗?”
张驰别过头,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语气却淡淡的,“我……肯定看过啊!”
话音刚落,也不管众人反应,跨着大长腿离开了。
急诊室的通道很吵,有孩子的哭闹声,有患者疼的嘶嘶声,有医生护士们的说话声……
张驰还记得第一次见郑明恩的时候,还很小很小,她趴在她妈妈的背上,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当时张驰就觉得,对面家的小女孩,好像有点呆……
后来,他们俩上同一个幼儿园,她妈妈总爱玩笑道:“明恩在学校要听话哦,不要害怕,隔壁的小哥哥会保护你的!”
当时的小屁孩扁了扁嘴,每次都嫌弃的先走一步。
直到,一只白胖胖的手从口袋里偷出一颗大白兔糖,直愣愣地递到他面前,“哥哥,给你的。”
张驰很乐意的接受了,并且愿意先做她一天的哥哥。
后来,这样的关系一直到小学就发生变故,郑明恩不再像以前一样活泼乱跳,每次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几年,郑明恩性格更加沉默寡言,也再也没有叫过张驰哥哥。
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上学,直到上初中的时候,张驰才从别人嘴里知道,郑明恩的妈妈,已经离开了好几年了。
郑明恩这个人,每次只有在很喧闹的地方,才敢放松警惕,他问她为什么,她神色淡淡的说,“因为只有在很吵闹的地方,无论你哭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他和郑明恩两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是邻居,是同学,是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难兄难妹。
他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父母常回家,郑明恩就不同了,她希望那个人永远都不要回来!一个渴望爱,一个宁愿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郑明恩每天晚上都伤痕累累的坐在小区里的石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
而他安静的坐在一旁,替她擦药包扎,像个真正的医生一样治疗着病人。
那时候,他像是医生,而她,是他的病人。
他从来都不过问,她的伤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被学校同学欺负了,也许是不小心摔倒了,但好像又都不是,也许是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又对她动手了。
张驰曾经很多次一个人,睡在空旷冰冷的家里,听着隔壁家传来的尖叫声,杯子摔碎到地板上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难听恶心的辱骂声。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郑明恩无助的哭喊声。
但凡他每一次有想开口劝她帮她的冲动时,她总能先他一步道:“你不要管!”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啊?”
她面无表情道,“因为管了也没用。”
上高中以后,郑石光重新娶了老婆,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也许是有了新的家庭,他对郑明恩多了份“体面”,但是这份仅此的体面也只是为了自己。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大年三十夜,小区外到处放着烟花爆竹,一朵朵宛如盛夏的花朵绽放在天边,放眼望去,家家灯火通明。
郑明恩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小区里,手里紧紧篡着手机不放,伴随着烟花声的爆发,悄无声息的哭了出来。
她的胳膊上还挂着葱花,衣服散发着缕缕热气,狼狈的坐在石板凳上嚎啕大哭,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倔的像石头般的郑明恩哭了。
张驰像往常一样替她上药,看着被烫的红彤彤的皮肤,耳边响起的却不是震耳欲聋的烟花声,第一次听到她的哭泣声,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边帮她上药一边轻声问:“你怎么哭了?”
郑明恩紧紧握着手机,一抽一顿的哭道,“我的妈妈,不要我了!”
她就像个丢了洋娃娃的孩子,不顾一切的流着眼泪,倔强的抬着头盯着天空。
张驰擦药的动作一滞,眼神黯淡的看着伤口,今年,我的父母也不要我了。他们在外地工作时,有了新的孩子。
他收回失落的目光,抬起头看着她道:“呀!郑明恩,以后我保护你吧!像哥哥一样!”他还作势摸了摸她的头。
郑明恩有点嫌弃的看向他,抬手擦擦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
张驰嬉皮笑脸的拉起她,拍拍口袋道:“走,欧巴带你去吃好吃的!”
郑明恩被他拉着走,别扭道,“呀!谁要当你妹妹?”
“你啊!”
“我不是。”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家小黄狗……”
“呃……”
那天,他们俩在外面的石凳上,一边看烟花一边聊天吃东西,谁也没有提起要“回家”的话语。
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在那个家里面,他们都是不被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