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芜无意多做寒暄,先一步提剑而上。
京墨微扬的唇角未及完全落下,长剑已至身前。
此时提剑抵挡已经为时晚矣,在众人压抑的惊呼中,他瞬间提气,单脚接地整个身躯向后飞去。拉开一定距离之后,于空中翻转身体,手中长剑对着芫芜破空而来。
而芫芜见此瞬间变换招式,却没有如众人所想那样立在远处提剑抵挡,而是足尖点地,纵身飞起。
下一瞬,二人手中长剑于空中相遇。
……
前面十几场对战皆是在两刻钟内结束,但是最后两人站上圆台已经超过半个时辰。而此时从其二人出招的速度以及力道来看,不仅未见丝毫疲态,反而有愈发激烈的态势。
刚刚入门的弟子大多看个热闹,而修为略微深厚一些的人则能看出,直到现在对战的两人拼的都是剑术和体力,丝毫没有动用灵力。玄门弟子不使用灵力,真正的对战便没有开始。
见到台上的情形,云韶眼角微动。另外三位长老则是和掌门卫落一样,神情一派自然,平静地关注着掌门弟子和青衿门往日风头最盛的弟子之间继续对招。
而此时台下观战的弟子,尤其是方才笃定京墨一定会夺得魁首的人,却根本没有感叹自己看走眼的余力。因为他们的视线,已经紧紧缠在了中央圆台那两柄几位未曾分开过的长剑之上。
清潭大会的切磋环节除了出战之人能获益非常,对于观战的弟子而言若是碰上修为和自己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但又没有高到四位长老和掌门卫落那个程度的人,同样是难以遇到的学习机会。
“此战之后,青衿门的少年天才怕是要换人了。”一人喃喃道。
他话语刚落,便见圆台之上分开不过须臾的两人再次于空中聚首。剑刃相接之后,碰撞出的气力射向圆台边沿。那青石垒就的圆台,居然被生生切下一块——方才那一招,两柄长剑之上皆是蓄满了灵力。
这下,台下便有许多人需要抬手方能扶住下巴。
“我本来以为,京墨师兄没有用灵力是不想凭借灵力压人,毕竟那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一人接话道:“那是掌门弟子,比四位长老都要高出好几个辈分。”
“可是,她毕竟才十五岁呀。”遥想自己十五岁时,似乎还在战战巍巍、提心吊胆地接受青衿门选拔弟子的考核。
二人对话之时,台上两人已经酣战近一个时辰。
无数资质平庸的普通子弟只能在心中道,三界生灵分五族,神族凌驾于众生之上。原来同为人族,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无关权势、不牵出身,生而为人带来的禀赋,便有天壤之别。
在众人纷纷猜测那圆台之上的两人是否不会力竭的时候,终于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停下,长剑的剑身抵在了一人的肩膀处。而剑柄,被握在青衣少女的手中。
众人见此,都道胜负已定,这届清谈大会的魁首必是芫芜无疑。
但哪料下一瞬,却见原本被芫芜用剑架在肩膀上的京墨似乎并不甘心认输,身子反转再次攻向对方。
台下众人还震惊于这一突变,便见京墨丢弃长剑的手掌已经逼至芫芜身前。
芫芜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却不料对方在落败之后会忽然有此一招。两人之间又只不过一剑一臂的距离,一时躲避不过,便被京墨一掌击中肩头。
他那一掌不知动用了几分灵力,芫芜此时只觉伴随着剧痛袭来的,还有轻微的气血翻涌。
台下落座的众位青衿门长老见此情景眉头紧皱,而身为京墨的师父,云韶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立起身。
卫落见芫芜受伤,也是收紧了手掌。正欲上前查看,却见原本捂着肩头的芫芜也突然弃剑,随即出掌攻向京墨。
打败了京墨之后芫芜卸下防备,而伤了芫芜之后京墨也降低了警戒。想着她已经受伤,此次清谈大会的魁首必定就是自己了。
但没想到芫芜不顾伤势,反而再次朝他进攻过来。
芫芜的掌心也落在了京墨的肩头,仔细一看便知,两人受伤的皆是左肩,甚至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紧接着,赤手空拳的二人便缠斗在一起。
各自受了对方一掌的两人开始第二轮的对战,看得台下的弟子是目瞪口呆。他们从来不晓得,这清谈大会的切磋还能进行两轮。
这场没有兵人参与的对战,却要比方才更加激烈。从那圆台之上被外涌的灵力不断制造出来的裂痕,便能窥得一二。
四位长老有意叫停,却在看到掌门卫落端坐不动之后,纷纷压下即将出口的话语。然后转头,继续关注圆台之上的对战场景。
……
两刻钟后,在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中,芫芜将自己的右肩暴露在对手的进攻之下。然后,在京墨再次一掌击在其右肩之上的同时,芫芜左手出掌,落于对方胸口。
“噗……”极速上涌的咸腥冲破喉咙,自京墨口中喷涌而出。而二人本就已经处在圆台边沿,同一时间,京墨因为无力支撑而无法阻止身躯落向台下。
……
三日后。后山,落云阁。
在院中跪了三日之后,芫芜终于听到了正殿大门被开启的声音。抬头前望,素白的衣摆逐渐向自己靠近。
“谁允许你起来了?”头顶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起身起到一半的芫芜只好将膝盖重新放回地面。
卫落许久没有听到她的话,这才缓缓垂首看去。然后,便对上了一双透着光芒的凤眸。微微上翘的眼尾上,挂满了狡黠。
“……起来吧。”卫落说完,转身走回殿内。
而芫芜显然是猜到会如此,在卫落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已经从地上起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
“可想明白了错在何处?”卫落一边前行一边问道。
“师父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是他不守规矩在先,而且先受伤的也是我。”芫芜并不直面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落脚步顿住,转身看向芫芜。
“看来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过了片刻,卫落缓缓道:“那便再去院中跪着,直到你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再起来。”
“师父,我已经想明白了。”听到又要罚跪,芫芜连忙说道:“我错在没有宽广的心胸,没有容人的雅量,没有一颗以德报怨的良善之心。”
她激动之下举起了双手,却忘了双肩皆有伤未愈。痛楚传来,才又皱着眉的同时慢慢收回双臂。
听到芫芜像背书一样将这些话讲出来,卫落嘴唇微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对方显然能很好地掌握他的语言节奏,在其话到嘴边的时候准确打断。
“但是师父,你平常不是说善恶有报吗?别人恶意待我,我为何要以德报怨?若是这世上的良善之人都这样,那些恶徒岂非永远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你……”卫落抬手,却被芫芜拉住衣袖。
“还有,师父为何不惩罚京墨,就算是我有错,那他就无错?”
卫落看着那张毫无畏惧之色的脸庞,慢慢将衣袖扯出:“去后山,在最光滑的岩石上跪满三个时辰。”
却芫芜挪动脚步:“师父,京墨呢?”
卫落瞪向芫芜,对方却也回瞪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卫落先缓缓开口:“待他伤好之后另有处罚。”
听到这句话,芫芜才满意地松开被握在手中的衣袖,利落地后退然后转身:“师父我去罚跪,绝对跪满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