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话用来形容张纯,再合适不过。
张纯祖先乃是大名鼎鼎的张汤,这个家族在昭宣以后开始发达,封富平侯,直到被王氏外戚排挤,遂溜回了新秦中,安心做一方地主,但到了张纯这一代,又遇上了贵人。
“这大贵人,便是魏王,无魏王,新秦中早就沦为胡尘,吾等披发左衽了。”
南下的路上,张纯不知多少次与第一鸡鸣说着此事,对第五伦抗击匈奴的功绩颇多夸大。
世道纷杂,数月之内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让人眼花缭乱,但张纯却很清醒。
得知第五伦驱逐王莽,覆灭新室后,张纯稍稍思量,便毅然决定,亲自前去拜谒!他让儿子们和宣彪守新秦中四县,带着随从经由茂陵大侠原涉与傅、甘两氏共治的北地郡,于九月初抵达了栎阳城。
第五伦得知后很高兴,在简朴的栎阳宫中接见了他。
“张君。”
“当日新秦中一别,你亲自相送所唱的歌谣,真是尤在耳畔啊。”
与数年前的小小军司马不一样了,第五伦才举行过封爵典礼,身上还穿着王袍九章礼服,除了日月星辰之外,山、龙、宗彝等纹章一应俱全。
张纯也再不敢似当初在庄园与第五伦谈条件那般当他是孺子,他今日进了城后故意不洗沐,让自己风尘仆仆,直接下拜于地:“老臣听闻大王登基,便星夜赶来,只恨新秦中路途遥远,沿途雨水不断,直至今日才到,大罪!”
第五伦表示理解:“塞上的遥远,我当年亦经历过,更何况新秦中形势复杂,张君得妥善安排好才来。”
他扶起张纯,询问塞北四县的情况,张纯一一禀报。
“自从匈奴单于拥立卢芳为汉帝后,胡寇滋扰越发频繁,亏得将军所余兵卒有千余人,这几年训练当地人,组织民兵御贼,但也只能缩在长城之内,靠着山脉和沙漠阻挡,但若无援兵,最差的情形,黄河以西,恐怕就要放弃,退保富平两县了。”
张纯朝第五伦再拜:“此番来见大王,一来是献上版籍,归附魏国二来,是还望大王,能念在故情,保住富平。”
第五伦欣然应诺:“新秦中,乃余起家之地,焉能忘怀?”
虽然现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去管新秦中,但至少得鼓励他们坚持下去。
第五伦又笑着问:“陇右的元统皇帝,可曾派人招抚张君?”
“派了。”张纯知道此事掩盖不过去,立刻承认。
“可曾给张君封了官爵?”
“封了大夫,还有侯”张纯告罪道:“老朽迫于卢芳压迫,而北地原涉也不肯支援,故只能接受西汉封号,至少让南方不必受敌。”
“但老朽残躯可以证明,新秦中的心,依然在魏王这边!”
第五伦看着他眼睛,张纯不敢对视,这老头儿倒也不是故意将魏王伦当备胎,确实是迫不得已。而且也聪明,看出周边势力里,第五伦才是最有希望帮他的那一位,遂亲自跑来了。
临时接受西汉印绶无所谓,第五伦大度,只要不投胡,一切都好说。
“张君来得正好,你的封爵印绶,不必派人传达,而是能当场分封了!”
于是第五伦拊掌,让人起草文书:“张君伯仁,新秦中长者也,昔日余在行伍中时,助余抵御虏寇。胡尘之中尚能坚守,又不远千里,来献新秦中四县版籍,有功,复为富平侯,食富平千户。”
“使河如带,华山若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在第五伦的新爵制里,伯就相当于关内侯,食一乡侯的标准是比较高的,食一县,这个档次就多了,以千户到数万户不等,张纯算是摸到了尾巴。
在新秦中的旧部也各有封赏,让张纯带回去:已经当了张纯侄女婿的宣彪虽然没有太大功,但劳不少,封了伯,任命为都尉。又挑了第一鸡鸣等第五伦特地留在那的几个军吏为子、男。
新秦中算是魏王在塞上的一块飞地,那儿是抵挡匈奴胡汉南下的长城,也是未来第五伦战略包抄“西汉”,图谋河西及陇右的桥头堡,这大饼值得给。
“待关中安定,我定会遣骑从去助新秦中。”
像张纯这等带着地盘投靠的人,第五伦不吝啬,直接一个侯砸过去,诸如上郡实际的控制者,他三大爷马员,亦得封“定阳侯”,人家是带着一整个郡入股的,作为第五伦北方门户,故而食户是张纯三倍。
安抚好张纯后,另一人也从东方回来了,正是先前奉第五伦之命,去河内对北汉诸王和河南绿林渠帅搞“防御性离间”,初有小成的冯衍。
冯衍的爵位倒是早就准备好的,第五伦笑着挽他过来。
“先生与我相识甚早,去岁投奔于邺城,为主薄,替我联结鲍永、刘林互保于河北。又随我入关,书讨莽檄文,劝降北军,奔赴陇右,说得隗氏立刘婴为帝。魏鼎肇造后,迁为典客,今析新丰之东、鸿门之上为寿安县,封先生为寿安侯,食户两千。”
第五伦道:“先生对这地名,不陌生罢?”
怎么可能陌生?冯衍下拜,竟感动不已,他预想过自己会封侯,但没料到第五伦会这么细心!
“先将军讳冯奉世,卒后葬于寿安乡中,当地地势高敞,四通广大,南望骊山,北属泾渭,东瞰河华,龙门之阳,三晋之路,通视千里,览见京都,乃是上佳之地,遂定茔焉。”
冯衍辞兴大发,说道:“忠臣过故墟而唏嘘,孝子入旧室而哀叹。遭乱世之祸,坟墓芜秽,春秋蒸尝,昭穆无列,每念祖考,心颇哀之。”
“而今大王封寿安予臣,是让臣能守先祖之墓也!”
冯衍颇为满足,这也是第五伦封爵的一个策略,功臣们最高兴的不止是高爵富封,还有两样:一个是封给他们家乡,另一个,就是赐予祖先坟冢所在。
“只是渭南尚不在我军手中,等待收复之后,敬通可归去修孝道,营宗庙,广祭祀。”第五伦这是将一件空手套白狼的事,弄得冯衍心甘情愿。
他还勉励冯衍:“陈平为高皇帝出六奇计,遂定天下,我还望先生能至少为我出五计。”
“对了,东方形势如何?”
冯衍最近布置的是前期工作,按照第五伦的思路,对散装的北汉、绿汉诸侯分别攻略打探,颇有所得。
他禀报道:“北汉的赵王刘林、广阳王刘接,忙着召集诸刘合兵,应付流寇铜马军。那铜马是越来越强势了,河北诸贼都随之而动,聚众十余万,声势不亚于赤眉,青州的平原郡,冀州的河间郡,幽州的渤海,皆为其寇乱。”
北汉的建立,也有河北诸刘必须联手对付流寇的压力在,他们暂且顾不上觊觎魏郡。
冯衍还打听到一件事:“真定王刘杨与赵王不是一条心,向西接管太原郡后,忙着向雁门、代郡扩张,我看这一位,野心也不小。”
而绿林方面就更加微妙了。
“绿汉的襄邑王成丹贪财,淮阳王张卬好杀,比阳王王匡草莽无识,满足于控制一郡,皆不足道也。”
“唯独镇守弘农和新函谷关的舞阳王王常,颇有见识,对我派人送去的金帛拒之不收,分于属下。近来正调兵遣将,以万余人向西进发,已抵达湖县,控制矛津,与我河西、河东两地对峙。”
这也是冯衍匆匆赶回告急的事,第五伦皱起眉来:“好个王常,这是招揽我不成,遂铁了心要帮刘伯升与我为敌了。”
第五伦倒也没后悔当初没杀了王常,留着这绿林异类让更始猜疑,或许更有用。
冯衍亦道:“就怕河东初定,人心不稳。”
第五伦倒是不愁:“河东才遭了王师祸害,对我军解救感激涕零,岂会再容名声也不好的绿林贼寇入境。”
“王常最多是替刘伯升牵制我军,就算他敢进攻,河西、河东已留兵上万,由窦融等人驻守,无需忧虑。”
他担心的是哪呢?是西边,己方的防御,在与陇右势力交接的右扶风十分空虚,刘伯升若真要打渭北,从那儿渡渭是最简单的。
刘伯升的前锋,也确实在向西进发,这或许是声东击西之策。
第五伦露出了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何不遂了他们的意?”
冯敬通怀里揣着侯印很是满足,出了门后遇上来禀事的任光,瞄了一眼他腰上也挂着侯印,遂拱手道:“治粟内史。”
“冯典客!”任光腰揖得比冯衍还低。
冯衍故意拍了下脑门:“往后,吾等或许应以爵位称之了。”
“不知内史所得封号是”
“千五百户之侯,不敢与冯典客相比。”任光依然很谦逊,他确实没有太过硬的功,只有劳。一直以来都是在关中附近内线作战,任光起到的作用远不如萧何当年,他甚至以为自己只能混成“伯”,还是第五伦抬了一手。
见冯衍对其余人都封了什么很感兴趣,任光遂故意迟疑了一会,才低声一一告诉他。
魏国五爵,公爵空悬,无一人得之。
而唯一的万户侯,是不肯做太太上王的第五霸,对此大家都理解。封号也遂了他的心意,为“万里侯”,第五伦亦未敢封,而是拜。
而封地,第五霸也不要实际控制的,竟让第五伦将诸第真正的老家,田横三兄弟的故乡,远在青州千乘郡的狄县封给他!
“此举是欲勿使诸第忘记,他们最初从何处来。”
第五霸已经知道孙儿之志,也相信他迟早会打到东方!最近更有传言说,魏王打算恢复故姓了,但尚是小道消息,未经证实。
往下就是五千户档次的四人:马援,军中校尉多出马援麾下,是他们的老上司,在新秦中草创,在魏郡练兵,攻克武安县、击破迟昭平,每一战都有他。虽未随入关,但一战下河内,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万脩、耿弇二人稍次之,皆封予中县,户数一模一样,在第五伦的微操下,入关之战,河东之役,故意让万脩、耿弇立差不多的功劳,平衡玩得很好。
而耿纯作为稳住东方的压舱石,也不能亏待了,但他确实没有太多战功,再次之,毕竟第五伦还给了他左丞相。
再往下,四千户竟然直接空缺,三千户有王元、马员等重点安抚对象。
两千户有景丹、窦融、冯衍、第七彪等。
千户以上的有任光、郑统、第八矫、王隆、宋弘、史谌等,加上后至的张纯,侯爵一共十九人。郑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还是他龙首渠与渡河两战太过抢眼,被第五伦视为军中典型人物。
倒是廷尉彭宠混得比较惨,因为只立了下新丰一个功劳,加上他曾大败于华山,只混了个伯,与梁丘赐等降将同列。
其余伯、子、男也有数十人,不足一一道来,基本以渭北豪强和第五伦的族人、军中有小功的将吏为主。
冯衍听罢,先是觉得景丹后来者居上,也没见他立什么功劳啊,怎么封户比自己还多了几百?且第五伦还如此倚重。
又得知第七彪亦是同列,封户还一样,冯衍心里顿时老大不快,只当任光是自己人,不由脱口而出。
“我竟与第七彪这等粗鄙之辈为伍?”
而任光忍着笑意,不由想起封侯当天,一直没搞清楚自己位置,觉得“与耿弇同功”的第七彪也当众抱怨道:
“封侯本是好事,但我,竟与冯衍这等口舌之辈为伍!?”
ps:第三章在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