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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遵字子春,乃是霸陵大姓,常居于常安。
第五伦第一次入京时,他观望后,认为此子进了京居然还退出去,没前途,选择等待。
后来刘伯升抵达,王遵以为其乃豪杰也,倾心投靠,并献上了分上林苑以换取豪右捐粮之策,刘伯升欣然采纳,一口喝了这鸩酒
虽然确实帮他赢得了部分豪右支持,但这件事并没能挽回刘伯升的败亡。而当初瓜分上林苑的数十家薄册,也成了随时可能被第五伦南下清算的名单!
尽管魏军遵守第五伦“冬天不打仗”的命令,只满足于控制新丰、鸿门及蓝田,尚未席卷而来,但随着长平馆之宴的结果传开,“可能反”的渭北三十三家著姓都遭了殃,更何况是他们?
有的人跟绿林走了,有的则还想去渭北哀求,更多人则茫然无措,开始气急败坏地埋怨王遵不该带他们投效刘伯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诸君就算去第五伦面前将头磕破,泪哭干,也换不来他一丝怜悯。”
王遵倒是冷静:“我家就在霸陵,第五伦若来击,我家首当其冲!”
“各家如今退无可退,且各自保于坞堡,容我去西汉求援。”
他与隗嚣也有旧,匆匆西行,于十月上旬抵达陈仓,拜在隗大将军面前。
隗嚣依然是那么礼贤下士,一口一个“子春”,还亲手为他掸旅途所蒙的灰土。
但西汉军师方望就没那么善意的,冷冷说道:“王子春,是上林苑的鹿脯不好吃,还是昆明池的鱼儿不够肥,你作为绿汉京兆尹,为何来陇右这小屋檐下拜会?“
这是讥讽王遵,王遵却也不气,只强辩道:“我所以迎接刘伯升,随其戮力不避矢石,岂是贪图爵禄,亦或是上林苑的园囿土地?不过是人思旧主,家父生前蒙汉厚恩,做过上郡太守,而我思效万分耳。”
“绿汉、西汉都是汉,元统皇帝、更始皇帝都是刘姓,是高皇帝子孙,我不管投效何方,都是汉臣,所持皆为汉印,总比降服于第五伦要强!”
方望却指着外头的平坦周原反问:“周携王和周平王,能一样?”
他指的是西周灭亡后,也有两个周王并立的时期。
方望道:“晋文侯曾言,天无二日,国无两王。携王虽为先王兄弟,但没有得到诸侯公认而擅自称王,实属叛逆,天子应当予以讨伐,遂击而诛之。那时候携王奸命,岂会有诸侯说什么投效携王和天子都是做周臣?”
王遵一时哑然,只道渭南豪右跟错了人,如今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子,愿意奉献版籍予元统皇帝。
隗嚣让他下去休憩,只苦着脸问方望:“先生,如今形势,与吾等所料相差太大了。”
按照他们的预想,刘伯升南国豪杰,怎么也能与第五伦打个平分秋色,慢慢耗上一年半载,而陇右好乘机发展。
万万没想到,刘伯升入关不到一月就败亡,部众撤去了汉中,而第五伦挟大胜之威,开始从容不迫清理内部。
这时候,还想两头站,谁输帮谁的陇右遂颇为尴尬,进攻北地的手已经伸出去了,也抓了一些东西在掌中,来歙也收留了,毕竟与隗嚣有旧,亦是一员猛将。
但接下来如何处置与魏王的关系,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若是答应渭南豪强恳请,派兵东进,便是与第五伦直接开战!”
但陇右现在没有继续东扩的底气,看上去硕大的地盘其实并无多少人口。诸如敦煌郡,全郡不过三万人,还不如渭北一个县,既不能提供兵员,也无法交出粮食,顶多补充下马匹,但陇右最不缺的就是马
方望最喜欢的“传檄而定”开始呈现其负面影响来。
“金城郡一带的羌人三天两头杀官作乱,西海羌豪也希望能回到河湟,不断东侵。”
“匈奴右部也开始在河西四郡边墙出没,频频滋扰。”
各地告急犹如雪片飞来,陇右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反而被牵扯了精力,隗嚣得小心翼翼地处理与羌胡的关系,他还是希望彼辈能为己所用。
故而陇右目前自守有余,进取却略不足,光攻略北地郡,就派遣了上万兵力,他叔父隗崔亲自出马,如今当真要为了渭南豪强,倾尽全力,挺进长安么?
“长安是第五伦的陷阱。”方望笃定地说道。
“刘伯升便中了诡计,吾等绝不可重蹈覆辙。”
隗嚣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和?”
讲和,就是坐视第五伦夺取渭南,同时交出来歙,恢复昔日的友好关系。
但经过这数月观察,第五伦欲自立山头的态度也昭然若揭,不可再幻想他可被诸汉招抚,甘心做一个诸侯王了。
方望摇摇头:“西汉与第五魏必有一战,最迟拖到开春,但吾等可守而不可攻。不如安抚渭南豪杰,让彼辈自守于坞堡顽抗,拖住第五伦。”
“而陇右要早早处置好羌胡属国,募其骑从入伍,准备在右扶风、北地与第五伦战!守陇必先守雍!”
“也只能如此了。”隗嚣还是觉得感慨和遗憾,这第五伦,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野心呢?
“吾等还要做一事。”方望压低声音提议:“不可教刘歆知晓。”
“是何事?”
方望道:“遣使者前往南阳,与更始皇帝联络。”
隗嚣十分诧异:“先生方才不是还说,周平王、周携王不两立么?”
方望脑子转得倒是挺快:“方才是吓唬王遵,彼一时此一时。若遇犬戎、蛮楚,两周恐怕也只能一同对敌。”
“吾等先前还以为绿汉强而第五伦弱,想要让魏王在东方作唇,挡住关东来寇。可如今看来,第五伦已窃居十郡之地,皆膏腴沃土也,人口、兵员,皆远超于我。而绿汉最知名的将军刘伯升折戟于渭,更始皇帝纵然暗喜,也应该看清,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岂不闻王遵所说,刘伯升临死前的话?这天下,宁予兄弟,不予国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此之谓也。当派遣使者,绕道武都、汉中,送来歙回南阳,以诸汉亲戚,不可弃也,第五豺狼,不可厌也说之!夹击魏国!”
仔细算算,刘玄跟汉成帝同辈,按照世系,北汉的“刘子舆”是他的侄儿,刘婴作为汉平帝的继子,则是刘玄的重孙子
难道国书里要称“皇曾叔祖父”么?更何况你是个皇帝,我也是个皇帝,一笔写不出两个汉字,怎么也不可能谈得拢啊。
方望却笑道:”陇右是隗氏的陇右,而不是刘婴的陇右,只需要以外臣隗季孟之名修书即可,大将军甚至可以空口承诺”
他阴森森地说道:“拥立元统,是刘歆一意孤行,非隗氏及陇右之愿也,当时不知南阳天子所在,只为了安定人心。他日可废弃刘婴,让他降为王爵,一起做更始皇帝的臣子!”
作为最早提出拥立刘婴的人,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抛弃这傻皇帝,纵横之士果然是心狠啊,隗嚣颔首:“从前周朝灭亡,战国纷争,天下四分五裂,经过好几代才得安定,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
“先生这计策,乃是远交近攻啊!”
可能是狗头之间心有灵犀,亦或是纯熟巧合,第五伦的“典客”冯衍,在第五伦战胜刘伯升,即将引来天下侧目,再没法韬光养晦时,也提出了相似的战略,甚至比方望还更早半个月!
“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纵观天下,未曾应汉而欲自立者,益州公孙述也,他也北迫于西汉,东临于绿汉。大王当年不是与公孙子阳有一面之缘,更有一位师兄在蜀中做官么?不妨遣一使者前往结交!”
冯衍指的是去过蜀地的王隆,但第五伦舍不得让自家师兄受苦,遂高兴地点了冯衍。
“此事关乎我国存亡,非冯先生亲力亲为不可!”
这才有了此趟让冯衍后悔不已的跋涉,第五伦封降将邓晔麾下的于匡做校尉,赐予黄金,让他做反间,装作刘伯升的败兵向南溃退,而冯衍则换了身衣裳混迹其中。
同行的只有于匡及十多名魏兵死士他们都是当初跟任光护送岑彭儿子北上的南阳人,口音上不会露馅,到了渭南后,靠着于匡,很快就混入一支绿林兵中。
失了刘伯升后,入关绿林最后一点秩序也荡然无存,完全成了流寇游勇,“汉兵”重新变为匪徒,一路靠劫掠乡里来维持吃食。
他们也想直接回南阳,但魏将第七彪已占领蓝田,截断了去路,只能走子午谷先去汉中。
子午谷乃是王莽时所修,十分狭长,全程近七百里,因为横跨秦岭这道气候分界线,其景致一分为二,北段是崇山峻岭,跌宕雄浑,树木多是枯槁的落叶林,满目俱是萧瑟。
南段乱石穿空,绮丽峻美,崎岖小山到处都是,植被也一派南国风情,冬天里松柏依旧郁郁葱葱。
冯衍却顾不上欣赏,他作为纵横士上嘴皮下嘴皮碰一下倒是容易,可真正干起出使的活来,才知道不易。子午谷秃岭小道曲折绕着山峦盘旋,百步之内萦绕岩峦要转无数个弯弯,有时候绕了两天才发现,不过是从山脚到了山坡。
最难走的还是栈道凌空之处,抬头能见六龙回日之高标,伏首则望冲波逆折之回川,百丈高处,人马却得踩着木制栈道前行,重量压在上面吱吱呀呀,一阵风吹来甚至有些摇晃,甚至有前行的骡马在破损处失足跌了下去,只剩下一阵惊呼,和重物坠地的笨重声响。
七百里路,他们足足走了十五天!
直到谷口南端就在眼前时,冯衍才心悸地回首,抚膺暗叹:“难怪我出发前,有人提议乘胜取渭南,负粮五,从子午谷入,循秦岭而南,不出十日可抵汉中,一口气夺了此郡,大王冷笑置之。”
“吾等数十人就如此艰难,更何况是大队人马?”
第五伦可是亲自走过这条路,知其艰险,冯衍他们运气好,没太多雨,若是天公不作美起来,沿途的栈道桥梁被洪水冲毁,在谷里一困月余,不得不退都是常事。
如此天险,真是进攻方的噩梦,确实不宜着急。
而汉中王刘嘉的将军也守在子午谷南口,此人名叫贾复,他令人认真检查每一个过关的人,尤其是他们的口音!
不是南阳口音,都视为间谍,逮了去做苦力,甚至是杀了都不冤枉!
这可苦了不少从渭南跑来投奔汉中王的豪强大户,又被宰了一遭。而亏得冯衍紧急做过方言功课,才没露馅。
进入汉中后,就全然是南方景观,山林仍是一片绿意,刘嘉将汉中治理得不错,已经稍稍恢复了秩序,但从渭南撤出来的各支绿林残部又将这儿搅乱了,冯衍他们在西城附近落脚,开始慢慢打听起如何另一进南下巴蜀。
“去巴蜀?”
一支败兵听到于匡打听此事,气得将请他喝的酒重重拍在案几上。
“吾等就是从蜀地败退回来的!”
原来,就在刘伯升挺进关中之际,更始皇帝刘玄也任命了一位益州刺史,从汉中入巴蜀招安,岂料才抵达剑阁,却被公孙述的军队击败,仓皇从石牛道退了回来。
也亏得深入到汉中,冯衍才就近得知了发生在十月初一,关中尚未知晓的“旧闻”。
“那公孙述已经自尊称王了!”
什么王?
“蜀王!”
而远在成都的“蜀王”公孙述,在扫平巴蜀广汉三郡,入主锦官城后,他的谋主名为李熊者,也给公孙大王献上了一策。
“大王起于导江,安抚黎民,保一方平安,又大破绿林入蜀之兵,由是威震益部。”
“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三郡,地广千里,什倍于汤、武,又势险众附,若奋威德以投天隙。”
“如今又改名号,以镇百姓,自立为蜀王,都成都。”
“但蜀国仍不安全,西北有西汉,欲取武都,扼我咽喉,北限于绿汉,占据汉中,如剑悬于吾顶上。”
李熊道:“若想取武都、汉中,一统益州,成就霸业,不妨遣使远交近攻,结好魏王第五伦,与之相王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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