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72章 形势一片大好(1 / 1)七月新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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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一直坚信,汉朝以来两百年的土地兼并,是亘古未闻之事,都怪商鞅坏了井田——反正秦与商鞅会背下所有黑锅。

既然如此,王神医也对症下药,认为非恢复井田制难以消除,只可惜他做皇帝那会心太软,被豪强士人们连番游说:“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虽尧舜复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实行。”

王莽那时候“糊涂”,遂做了妥协。

可现在王莽明白了:“改革不彻底,不如不改革!”

“尧舜复起而弗能行?汤武办不成的事我办,孔孟没复成的古我复!”

一句话,董仲舒和汉朝诸儒只敢脑子里想想的事,他王莽,都要一一实践!

如此,方能张太平之纪纲,立至化之基址,齐民财之丰寡,正风俗之奢俭。

王莽相信在井田制下,会出现贫富均衡,人无余力,地无余利,人与人出入相友,疾病相扶持的大治情景。

仿佛解决了土地问题,就能一夜之间,从大乱到大治。

至少在王莽眼里,南阳确实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一年以来,赤眉控制的南阳各县皆已完成授田,如今是耕者有其田。”

过去的主要阻力是豪强,如今这难题被赤眉强大的武力横扫镇压了,一切就顺顺利利,就完全不存在问题——赤眉“国人”和当地“野人”分地差距颇大,后者还得给前者白白劳动,不少中家分到的土地还没过去多,因为田土瘠肥不均,地头闹出了很多人命,这些细枝末节都不算问题的话,形势确实不错。

而王莽亲自盯着的宛城周边情况也颇好,佃农、农奴翻身后劳动积极性确实搞高了不少,一听说往后不用收赋税了,虽然将信将疑,但人都是要吃饭的嘛,不但耕作私田努力,替井中公田干活时也不偷懒,王莽北时,正值当地谷物丰收。

所以他才敢说“大成”,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

但就在王莽吹牛时,在南阳负责秋收纳粮事务的刘恭、刘盆子兄弟,在抵达新野县时,却面面相觑,齐声说了两个字:

“不好!”

……

所谓井田,便是一井之内,八户人家需通力合作完成耕种,所获产物平均分配,其中,百亩公田所获产物尽数归赤眉所有。

纳粮时,将公田里的收成割走即可,私田分毫不取,也避免了复杂的计税亩产等问题。

但前提是,公田里得有粮食,足够的粮食。

刘恭和刘盆子到达新野县后,没见到丰收,只瞧见许多地只有三三两两蔫蔫的粟穗,又从镇守当地的赤眉巨人口中得知,新野县三成的“野人”在分到土地后,却宁可扔着不种,而选择了逃荒!

好容易逮到一个逃荒后溜回家来的人,刘盆子好奇地问他:

“汝等过去不是日夜盼望有地么?如今分到地了,为何要逃?”

那新野老农听说刘恭、刘盆子是汉室宗亲,遂嘟囔道:“若是汉家朝廷给分的地,那自然要拿着,可赤眉嘛……”

他摇头道:“新野邓氏、来氏、阴氏都是大宗族,他们是跑了,但指不定哪天就会打回来,赤眉如今分了诸姓田产予吾等,日后岂不是要被报复?”

新野的农夫对此颇为担心,各个氏族在当地统治了几十百年,而且并非穷凶极恶,对佃农都不错,家主们心善着呢,谁受了他们的田,都要被邻里暗地里指着脊梁骨唾骂的。

“逃荒只是饿一时,可若是遭了报复,就是世世代代在乡中提抬不起头了。”

刘恭听得默然,倒是刘盆子,从小就被劫入赤眉,也耳濡目染也一些东西,只道:“既然如此,汝等不是更应帮着赤眉,勿让邓氏、来氏、阴氏回来么?”

“拦得住么?”新野人却一点不相信赤眉:“邓奉先、来君叔都是将军胚子,邓奉就在南边荆州,来君叔听说去投了吴王,昆阳的吴王啊!三百人打败了三十万!”

刘秀这汉家仅存的独苗苗,也是南阳老乡们崇敬的对象,昆阳大战也被不断神话。

“而阴氏家主,听说去北边投了魏国,也不是善主,随时可能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

众人都说,赤眉打下一处,吃干抹净后就走,没敌人时尚且会做流寇,若遇强敌,拔腿便跑,他们这些本地人呢?这时候傻乎乎协助赤眉的,日后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要被豪强清算的!

“南阳诸姓再坏,也是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世世代代要做邻居的。赤眉再好,也是外地人!”

加赤眉良莠不全,也没少干坏事,地域矛盾就这样压过了阶级矛盾。

过去豪强势力越大的地方,这种因畏惧而不敢种田,宁可抛荒的情况就越频繁,舂陵、湖阳皆如此。更有甚者,直接翻越桐柏山,去投了控制冥厄三关的“吴汉”,赤眉好不容易想当“坐寇”,但名声太差,治下人口流矢严重。

刘恭、刘盆子他们随便走一走就知晓了,宛城周边确实是“大好”,但出城一百里后,乡里以下,尽是无政府状态,魏国、吴汉的细作横行,谣言满天飞,能安下心来种井田的没几户人家。

随着秋收降临,更糟糕的事出现了,因为许多公田里收不粮食,为了完成宛城要求的缴指标,县乡的赤眉从事们,开始强征私田的粮……

不断有冲突在田间地头发生:“不是说好,吾等只种公田,私田不纳粮么?”

“汝有好好种公田么?一百亩才收了几十石,随手撒也比这多罢!”

“从事,你也是苦出身,不知道农耕的苦么?别家是偷懒没错,但我确实种了!可没种好,天旱、沟渠失修没水,怪不得我。”

过去组织修渠分水的豪强都被赤眉赶跑了,新来的乡官不懂本地情况,能丰收才见鬼了。

但民呼一何苦,吏呼一何怒,全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是因赋税太重才投了赤眉:“不管,公田只要不够百石粮,就从私田里征!”

“敢问,是谁定的规矩?”

“樊大公定的,祭酒田翁定的!不肯交,就去前线挑担子!”赤眉从事也随口乱说,但老王莽确实定过一个“公田百亩,收成最差也应有百石”的标准,然后要各地执行。

同理,北乡撂荒的人多,收粮少,就从其他几个乡多抄粮来补。

而赤眉从事们征粮时,对赤眉家眷“国人”居住的私田自然是高抬一手的,于是缺额的负担,全压到了没有弃种逃荒的“野人”们身。最后搞下来,各户人家往往纳粮超过六成——从事们如此辛苦,赤眉没有俸禄,总得有点辛苦费吧。

一车车粮食从贫瘠的乡里拉走,只剩下倒霉的农夫颓唐地坐在地里,嘴里又骂起赤眉来。

“这赤眉,与过去汉、新、绿林官府还在时,有何区别?”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起去投邓、来、阴各家主呢!”

一年前分地时,他们还感激过赤眉,高呼刘共和皇帝万岁、樊大公九千九百岁呢!

暴力抗税的情况越发频繁,加豪强遗留的势力捣鬼,南阳各县一片动荡,只可惜,王莽再一次离开了基层,听不到看不到这些,当他离开宛城,到陈县找樊大公“计”时,只接到了各地足数的粮食,以及“大好”的报告!

就连刘盆子回到宛城,忍不住想要追马车,与田翁说说底下的真实情况,都被兄长拽住了。

刘盆子义愤填膺:“兄长,底下的从事在骗人,骗田翁,骗大公啊!”

“几百年了,历朝历代,不都是这么骗过来的?”

刘恭知道得多些,不管什么时候,那些敢说真话的铮铮良吏,总是被同僚视为不合群的异类,遭浊流捂住嘴,甚至莫名其妙死去的,他摇着头:“那时候都觉得,人人如此,我亦如此,天塌不下来。”

“可如今,却是天已经塌了。”

刘氏的天,大汉的天,沦落成泥,遭赤眉战车一碾,变成了尘土,可怜他们天生贵胄,弟弟却沦为牧童,如今又要为赤眉跑腿。

凭什么?赤眉也好,田翁也罢,都说天下变成这样,都怪他们刘姓豪强生太多,过太好,将九州吃穷了,可如今诸州刘姓宗亲都被路过的赤眉掳了,吃糠喝稀甚至活活饿死,但世道变好了么?

南阳、汝南之人,过去被欺压的人,依然在受苦。

他现在已经不觉得,刘姓该为这乱世,负任何责任。

刘恭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至于这赤眉的天?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学着那些机敏的弃地新野老农,早做打算还来不及,还为赤眉针砭时弊?凭什么?

“除了田翁,赤眉自己都不在乎,你我就跟着一起拊掌,大声叫好不就行了!”

……

作为赤眉的“二皇帝”,徐宣一直喜欢与“田翁”唱对台戏,因为他总觉得此人是樊崇身边的奸臣,想害了赤眉。

但与废奴时的据理力争不同,在王莽一揽子计划铺开后,徐宣原则是支持井田的。

徐宣当过狱吏,人生偶像是开汉第二功臣,也当过狱掾的曹参,他以为,赤眉在起家之初可以取财于官府和豪富,但打下地盘后,就必须以建立政权来支撑,所以才如此热衷于樊崇唾弃的“帝王将相”。就算如今搞什么五公共和,也得建立赋税制度,组织生产,以此获得稳定钱粮来源吧。

但他也清楚,以赤眉这种很难吸引读书士人、前朝旧吏的特殊情况,汉时的复杂赋税根本无法推行,井田制确实比较方便,再文盲,也知道割中间那块地的粮食吧。

对南阳、汝南的真实情况,徐宣有大量旧部散布在基层,所以他比王莽更加了然,可却熟视无睹:不如此就无法征粮啊,赤眉如今需要解决的是生存,而非给每户农家公正。

“田翁确实是国士啊。”

王莽在那“计”完毕后,徐宣难得夸了他几句,他承认,自己只会小权谋而无治国大智慧,赤眉暂时还少不了田翁。

但徐宣依然不死心,觉得王莽定是新朝的大人物,甚至是三公九卿这样的高官,那太师王筐不是在陈县么?或许可以让他来认一认……

夸完后,徐宣话音一转:“南阳、汝南井田虽然大成,但收来的粮食,也只够两郡十个万人营吃。”

“如今颍川、淮阳、梁、沛,四个郡各有十个万人营,从梁汉仓库及富户手中取来的粮食,几已耗尽。”

既然没土豪可打了,豫州的赤眉军,只能转而向中家甚至贫民索取,但受战争影响,梁、陈之地春耕耽误,秋收寥寥无几,老百姓家里也没有余粮。和南阳、汝南不同,赤眉在立足未稳的梁、陈强征救命粮食,会导致客军与土著爆发剧烈冲突。

樊崇也知道强行抄食不可取,赤眉战士还有点口粮,但决计熬不过冬天,按照王莽的提议,在各郡搞分地,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既然如此,只能用老办法。”

樊崇笑道:“往有粮的地方打,跟各位帝王和他们麾下的列侯将相们‘借粮’了!”

还得靠流动作战就食他处,可究竟往哪打,却又出现了分歧。

王莽一听赤眉又要动兵,一直盼望这天的他,激动得挺起老腰杆,抢先提议道:

“樊公,应该击洛阳!”

“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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