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65章 江汉(1 / 1)七月新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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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江汉,南国之纪。

张鱼站在一艘小翼的船首,伴随着水流的加速,他所率领的船队已经远离了襄阳附近那如同天门般的大山,进入一望无际的平原,放目望去,肥饶的江汉之滨尽收眼底。

“冯异不入口袋,只在襄阳之郊驻军,与偏师隔山相望,欲耗尽其粮秣,拖垮魏军。既然如此,便要将口袋扩大,按照镇南将军之计,吾等作为奇兵,走水道迅速南下,宜城守将已与绣衣卫谈好条件,愿意以当地三个县降魏。相比于汉、成,魏国势大,加投诚政策美名远播,江汉士人很乐意抛弃旧主,换一个伯子之位来做,让家族长享富贵。”

张鱼的绣衣卫,连同冯衍的大行令,两个部门管的就是收买、谍报工作,秦时李斯以数万金,而尽得六国将相暗通款曲,如今天下谁黄金最多?当然是继承了老王莽巨额财富的第五伦。

只要在黄金面前软下来,就能进一步通洽,考虑到各地都传说魏国苛待豪贵,张鱼还派人给目标人物细细讲解皇帝的政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抵抗的才甄灭分田地,只要主动投靠大魏的,不论庄园还是祖地,都一律保留。

若不信,且看那南阳阴氏,就是最典型的马骨,第五伦不但恢复了他家过去七八百顷田产,遭赤眉夺走的庄园也归还,阴识还做了太守呢!

如今天下各诸侯皆是近几年才崛起的,草创仓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故而绣衣卫的业务做得不错,几乎处处皆有情报、内应,宜城就是张鱼最用心经营的一处。

就算冯异发现他们南下,也无可奈何,据张鱼所知,汉军的舟师是适合在大江、云梦泽那种宽阔深水地方战斗的大舰,能逆流拖到此处的,多是中小型号的粮船。

至于楚军的舟师?大多在云梦泽被冯异歼灭,往西逃到江陵了,鞭长莫及。

反倒是魏军多造适合浅水的平底战船,目前占尽优势,真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按照计划,只要宜城拿下,口袋封死,冯异就腹背受敌,失去了后援,可以被岑彭一举击灭。

然而,一个来自前锋船只的警告,打破了张鱼快速结束这盘棋的想法。

“绣衣都尉,前方二十余里外,多出一座浮桥,乃是汉军连夜搭建!”

“浮桥?”张鱼一愣,当得知那浮桥正有汉军大队人马,自汉水西往东渡时,顿时大悟:“好一个冯异!欲趁我舟师控制从襄阳到宜城间汉水前,先行转移么到东岸去么?”

若冯异留在汉水西岸,往北,则入岑彭套中,往南暂退,则等于放弃了襄阳的争夺,甚至会被速度更快的张鱼舟师配合宜城降兵,堵在那里,等岑彭南下合战。

然而冯异却提前看到身处下游的危险,竟欲赶在魏军制汉水权建立前,先跑到东岸去?

随着船队再往南,天色渐黑,那座浮桥已依稀可见,冯异的行动力很强,看东岸的火光,万余汉军已几乎全部转移完毕。

如此一来,汉军就变得可进可退,岑彭的计划还没实施,就先被破解了?

“都尉,该如何是好?是暂停南下,回禀镇南将军,还是冲过去,毁掉浮桥,继续前往宜城?”

汉军的浮桥略简陋,连木桩都没打,直接靠着搜集来的民船搭门板,颇为脆弱,在水流中都摇摇晃晃,甚至挡不住战船奋力一冲。

“立刻派人回报岑公,至于吾等……”

张鱼也在犹豫,既然冯异提前转移,那宜城的汉军粮船,恐怕也南退到安全地区,他们的袭击只怕要落空。再者,冯异如此料事如神,自己收买的宜城,他是否也做了准备?若是强行南下,百艘船只,五千士卒恐怕会有危险,得不偿失啊。

最终让张鱼下定决定的,却是手下在浮桥窥见的一个细节。

“都尉,浮桥汉军几近渡完,但亦有士卒手持长钩拒,持弓弩,于浮桥北向防御,似在提防吾等冲击!”

张鱼顿时眼前一亮:“冯异若在宜城有埋伏,当不至于尽力阻拦,反应故意放我南下。”

又观冯异在东西两岸的军容,都颇为杂乱,且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看来冯公孙这次转移,也颇为仓促啊。

于是张鱼咬咬牙,堵了自己的仕途,拔剑指向前方浮桥火把通明下,映得犹如一道金汤的汉水!

“派十艘小艨艟居前,冲过去!”

艨艟船体狭而长,并以生牛皮蒙船覆背,汉军遥遥射出的弓弩无法将击沉,松脂火箭亦不好使。其两厢开掣棹孔,水手们得到犒赏承诺后,数十条木桨奋力划动,加顺流,速度越来越快!

此船正前方有硬木为撞角,破开水浪,距离浮桥越来越近!

浮桥仍有汉军辎重部队在过,眼看十艘艨艟冲来,行者加快脚步,却导致浮桥更加拥挤,不少人落到水中,靠北处,汉兵们手持长长的钩拒,试图挡住艨艟,可人的双臂,如何与一整条船的动能相抗?触碰到的瞬间竟相折断。

第一艘艨艟重重撞浮桥,汉水之,长达一里(400多米)的浮桥剧烈晃动,令人站立不稳。随着剩下的船依次撞击目标,犹如十把刀子戳中了长虫,使它痛得剧烈扭动,更多的人丁牲畜车舆落水,哭喊声响彻汉滨。

当张鱼的座船过时,只见浮桥变得支离破碎,在水流冲击下加速解体,江面着不少汉兵,他们抱着木板,用手划向两岸。

绝望之下,有落水者向魏军船只求救,无数双手伸向路过的船壳,希望敌人能够怜悯。

张鱼冷冰冰地下令道:“救起那些看着像官的,拷问知晓冯异打算。”

“至于其余人……”他让人转告水手:“远者不必驰射浪费箭矢,任其自生自灭,近者用木桨一拍,助彼辈早入黄泉!”

……

眼看浮桥解体,魏军船队从容南下,沿途还虐杀江中汉兵为乐,这一幕看得汉军校尉们咬牙切齿,而将军马武更是怒发冲冠,向冯异请战:

“冯将军,天色已晚,这支船队往南不远必定停泊,请让我将先锋南下,追魏寇,将其聚歼,为士卒报仇!”

冯异却摇头:“其顺流南下,其速若骏马奔平川,如何追得及?就算追得,彼必停泊于西岸,汝等泅水袭之?恐怕要反中了埋伏啊。”

冯异赶在魏军舟师南下,将自己困死在西岸前,主动跳至汉。如此,他就有友军的都城黎丘可以依托,就算秦丰依然不放心汉军,不愿让他们入城,最起码也能提供点粮食。

这次的结果,于冯异而言是可以接受的,万大军顺利渡过,只损失了几百人和部分辎重。

但马武却对这次渡江颇为不解:“我始终不明白,冯将军既然猜到魏军或派遣舟师南下袭击宜城,那就应将计就计,也拔营南进,与宜城邓晨、鄀县王常汇合,便可得万绿林、舟船数十相助,拦截江中,以众胜寡,灭其偏师!可得大胜。”

马武狠狠地看着狼狈游到岸边的汉军:“也不必像如今这般,受这鸟气!”

面对马武的质疑,冯异只长叹一声,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岑彭趁着三月雨水,支流暴涨,派后方舟师南下,这算一步险棋。一不小心便会进入汉军包围,全军覆没。岑彭善出奇兵,但绝不无的放矢,更不会出昏招,胆敢如此,定有缘由!”

思来想去,冯异考虑到一个可能:“宜城,只怕不可靠了。”

冯异对友军从来不报太大指望,楚黎王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边缘,邓晨曾经忧心忡忡地向他禀报说,宜城对提供汉军粮食颇不心……

冯异的这个猜测,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南方的邓晨遣人走东岸陆路,星夜送来急报:

“幸得冯将军提醒,吾率舟师粮船南返鄀县,师旅无恙,唯夜间宵遁,搁浅触石沉船三艘。此外,宜城闻吾等撤走,竟遣兵来阻,楚黎王丞相赵京果降魏!今宜城已悬第五伦五色旗矣!”

看完急报,马武惊出了一头汗,若按他的想法,汉军恐怕要在宜城吃一个大亏,如今虽然狼狈了些,却也是最好结果了。

“既然宜城降魏,吾等被一分为二,楚黎王胆怯惧战,龟缩襄阳不出,仿佛这荆襄不是他的地盘。邓奉先也坐困邓县,不得与吾等联兵,冯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

马武言下之意,这时候是否该退一退了?他还是力主进攻宜城:“宜城新降,必然人心不稳,而南下魏军亦不多,反正岑彭一时半会也攻不下襄阳、邓县,等扫除后顾之忧,北再争也不迟。”

冯异摇头:“岑彭不强攻,是为诱我,吾等一旦南退,他必合军击襄阳,襄阳守军见汉军离开、宜城降服于魏,必心中大惧,纵秦丰欲死战,他麾下众人,也各怀心思,难以久持。”

也就是说,他们敢退一步,襄阳只怕要丢!

冯异很清楚,这次战争的目标是争夺襄阳,而非歼灭魏军几千人,魏军有中原兵源,是杀不完的。反之,若襄阳落到汉军手里,刘秀麾下的名臣大将,可以将这里变成一个大磨盘,一点点磨尽北方的骨血!

但敌方可是岑彭啊,亦是志在必得,这一仗,俨然是在赌军队,甚至是王朝的命运,是要见好就收,还是啪的一下,押去?

手中是万余性命,更关乎汉魏逐鹿,冯异肩沉淀,心中踌躇,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家的皇帝,战无不胜的刘秀,能在此替他拿主意啊。

但不能,马武连同营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冯异,将军,是三军胆魄!

冯异想起了多年前,在昆阳城下,那位如阳光般耀眼的帝王之选,带着区区三千人,做出的疯狂之举,那一幕永远刻在他心里。

而当他向刘秀请教用兵之法时,刘秀是如此告诫冯异的:

“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宿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

“公孙稳重,但兵者诡道,当多用活兵,少用呆兵。”

“不南下。”

最终,冯异做出了从军以来,最激进的一次选择,他凝望北斗星下的苍穹:

“吾等。”

“继续北!”

……

“冯公孙居然早一步跳到了东岸?这一局,确实是棋逢对手啊。”

当得到张鱼急报后,岑彭并未觉得可惜,他早有预料,这场仗,绝不会那么轻松,如今只不过是第一回合的较量,他的棋子,似乎落空了……

手下的校尉们倒是挺高兴:“冯异身后被截断,必先解决后顾之忧,如此,吾等只需留数千人在樊城看好邓奉,主力便可渡过汉水,与阿头山偏师汇合,尽情进攻襄阳了。”

然而岑彭却只下令,让师旅按照此策,多树旗帜,假装济汉南攻襄阳,但他依然将整整两万大军,攒在樊城,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三月旬的一天,一份骑从匆匆送来的情报,让大营校尉们惊愕不已。

“冯异将汉军主力,自黎丘北,直扑樊城而来!”

好家伙,一般人即将入袋,会拼命往袋子口跑。

可这冯异,他这是想作为锥子,将口袋底捅一个窟窿啊!

但众人旋即又喜:“我军重兵仍在樊城,阿头山偏师亦可随时北返,冯异来此,可扎不穿囊,反而会撞铁板!”

冯异难道还指望,能与困守邓县的邓奉配合,先击败岑彭主力不成?

岑彭也感觉到颇为困惑,因为这与冯异过去的稳重谨慎风格截然相反,而且很像是狗急跳墙的昏招啊……

他在地图前站立良久,最后恍然大悟,长叹了一声。

“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冯公孙便是如此,平素锋芒不露,唯在危难之际,乃颖脱而出也。”

“他要刺的不是樊城。”

岑彭再一次做出了预言。

“那是何处?”校尉们诧异。

岑彭手指点在樊城东方,被森林遮蔽的平行位置:“南阳!”

“蔡阳、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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