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的家丁打了太子身边近侍,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长安,自然也传到了蜀王李晋的耳中。
昏暗不透光的房间中,裴休正在和李晋讲着最新得到的消息,“据说太子震怒不已,已搜集了高阳贪污的证据交到了大理寺,扬言要治他的罪呢。”
李晋皱了皱眉,“监察御史高阳?高阳为人一向严谨,怎会去招惹太子?”
“可若是太子主动去招惹的高御史呢?”
裴休眉眼轻挑,柔声道,“臣倒是听见了一个有趣的坊间传闻,说其实是这元寿主动扮成了农民,去高府门前讨打的。”
他这样说,李晋却愈发不解了,“这可不像太子的行事风格,难不成也是那个谋臣的主意?”
裴休道,“殿下,无论他们为何要针对高阳,这都是殿下您拉拢高御史的机会啊。”
“毕竟这世,还有什么是比雪中送炭,更能让一个人感恩戴德的呢?”
李晋负手沉思,犹豫不决,“高阳此人欺压百姓,恶名远扬,本王若救他,势必会丧失百姓好感,这于本王是弊大于利的事啊。”
“况且此回又是大理寺卿王宜负责审案,他一向心向太子,本王亦担心会落下什么把柄……”
裴休却道,“殿下,高阳出身河南高氏,高氏先祖那可是当年跟随过太祖打天下的重臣,在当地的威望和势力绝不可小觑。”
“此外臣还了解到,高阳幼年丧父,由长兄一手带大,兄弟二人感情极为深厚。而他长兄正是承袭了开国候、如今高氏的当家之主。”
裴休言真意切,“殿下,若您此回能救下高阳,得到的可不仅是他个人的势力,还有他背后整个高氏的支持啊。”
一番话,说得李晋心底几分动摇。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却听有家仆的敲门声传来。
李晋向房间的最深处招了招手,原本隐在黑暗中不为人所注意的石头人忽然动了起来,无声无息走进微弱的光线下,门旋即“吱呀”一声被打开。
门外家仆忙递一封信,又小声耳语几句。
裴休不动声色立在一旁,仔细观察。
他先前便听闻李晋身边有几名绝世高手相护,却是直到今天才得以真的见到。
裴休望着那个立在门边,正在听家仆讲话的“人”,心中没由得感到一阵恐慌。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这些所谓“绝世高手”的身份,居然是和尚。
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他们竟一直都在屋子里。
裴休也是曾学过一些武功用以防身的,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吃惊。
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可以在屋中完全敛去周身气息,全程保持寂静无声,不被任何人觉察。
他忽然庆幸自己不是李晋的敌人。
二皇子少年早夭,无论李庸是被废还是被杀,三皇子李晋都将是正统的下一任太子。
而且现在来看,李晋若想依靠杀死李庸来篡位也并非不可能。虽说东宫有千禁卫军把手,但怕是也敌不过这样几个“高手”的行刺。
裴休实在想不到这世界究竟还有什么能阻止李晋成为太子的了。
胡思乱想这一阵儿,那名和尚已重新关了门,托着信走到了李晋身边,将信递,又以一种极度沙哑的嗓音道,“高御史遣人送来的。”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有谁拿着尖锐的石头在地反复摩擦才会产生的刺耳沙哑。
裴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好在那和尚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悄无声息的站回了黑暗里,全程就像没有见到裴休这个人一般。
李晋正将信件拆开来看。
原本脸色平缓,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晋脸的表情渐渐开始凝重起来,继而是巨大的愤怒。
他无意识攥紧了信纸的边缘,直攥得信纸边角全皱在一起还犹未察觉。
怒气在沉默中攀升,李晋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明显是在用力隐忍着才没有将这封信立即撕碎。
裴休心里一惊,迟疑着不敢开口询问信的内容。
“岂有此理!”
李晋发出一声怒喝,甚至都没有翻开第二页,便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
“高阳,本王要他死!要他立刻就死!”
裴休惊疑未定,不敢开口,脑袋里却先一步转了起来。
高阳如今得罪太子,在朝中已是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此时送信来蜀王府,只能是求助,断然没有再开罪蜀王的道理。
可是又为什么,王爷看了信会动怒至此呢?
裴休是个聪明人,想到这里,已差不多将缘由猜到了几分,于是壮起胆子问,“殿下,可是高御史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致使您如此生气的?”
李晋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他居然写信威胁本王!”
裴休的猜测被证实,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得意,面不动声色,抬臂鞠躬就是一拜,“臣,恭喜殿下。”
这句话顿时成了浇火的油,李晋怒意一下子被烧得更旺,当即指着他劈头盖脸喝道,“恭喜?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如今仅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就敢来威胁本王,你倒说说,本王何喜之有?!”
裴休赶忙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解释道,“殿下您想,高御史为什么会给您写这封信?”
李晋冷道,“他想以手中掌握的本王的把柄做要挟,求本王救他。”
裴休忙道,“正是!”
“殿下您再想,若是高阳没有得罪太子,或者高阳利用掌握的把柄去投靠别的王爷,那您的处境又会如何?”
李晋没有说话。
裴休知他是听进去了,忙继续道,“所以臣才来恭喜您啊。此次高阳明明可以害您,可他却反过来借此向您求助,这其实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就是天在保佑您啊!”
听过裴休这一番话,李晋的怒气果然有所消减,理智也稍许恢复,深呼吸几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那依你之见,本王现在应该如何做啊?”
裴休抬头,目光灼灼,“臣以为,殿下应该承下高阳这个情,救他一命,并着手追查他得到这个消息的具体来源。”
李晋负手,断然拒绝,“高阳能用这个方法威胁本王一次,就能用这个方法威胁本王第二次,本王怎能容他?岂非养虎为患!”
“正相反。”
裴休道,“殿下此次若救下高御史,其实也是同时握住了他的把柄,将他彻底拴在了您这一方。而高御史从此也一定会安心忠诚于您的。”
裴休继续劝道,“殿下,有时候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也是取得信任的一种方法啊。”
李晋却听也不愿听,冷哼一声,干脆道,“此事休要再提!高阳,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