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并不笨,所以才能够提前预知到危险的逼近。
但是也不够聪明,因为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危险。
所以,当时间来到第十天,也就是谢玄预定到达范阳的这一日清晨,魏王府里的太监们忽然发现一个天大的事情:魏王,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跑的,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太监们瞬间像一群找不到母鸡的鸡仔,一窝蜂全涌去了陈尧府邸门前,面容愁苦的聚在那里叽叽喳喳。
陈尧在府中便已听说魏王跑了的消息,此时也是匆忙披了件外衣就赶了出来,目光扫过眼前一群垂头丧脑的太监,有些无奈,“昨日不是已经嘱咐了叫你们看住魏王,怎么会连人跑了都不知道?”
太监们慌慌张张,哼唧着不说话。
嘱咐倒是嘱咐了,可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啊。
毕竟李凯又没罪,有什么可跑的?
这一跑不是反倒将罪名做实了吗?
所以他们预测李凯可能会害怕,可能会挣扎,可能会反抗,可他们就是完全没有预测到李凯会跑。
自然也就没听陈尧的话,好好盯着魏王。
陈尧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府。
他得先回去换身衣服,才好出城去追李凯。
陈尧不想在错误上过多浪费唇舌,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并不能全怪太监们不听指挥。
毕竟他们不知道,旁人判断事情的危机性往往是看它的严重程度以及跟自己的关系远近,而李凯判断一件事情的危机性却是看人。
凡事只要涉及到李晋,李凯就一定会方寸大乱,慌不择路。
陈尧能够看清楚这一点,不过也仅限于此,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原因,只有李凯自己知道。
……
从小李凯最怕的人就是李晋。
这事还要从十六年前,李晋被从国清寺接回长安说起。
那年李凯刚四岁,本是不太记事的年纪,却唯独对一件和李晋有关的事印象深刻。
当时他还不认识李晋,某一天突然在宫中碰见了,见他穿的朴素,还以为是新来的太监不懂着装,便随意开口唤他,要他陪自己玩,跪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
当时李晋身边没带任何随行下人,李凯身后却呼啦啦带了一众宦臣宫女,李晋看了李凯一眼,不知为何,没有开口解释自己身份,而是真的跪在地上给他做了一回“马”。
关于做马以后的事情李凯有些不大记得清了,只模糊记得不知怎么,俩人就玩到了太液池附近,又不知怎么,就一起摔进了太液池里。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最令人害怕的是,掉进去后,他在挣扎中分明感觉到当时有人在水下拽自己的脚,试图将自己向下拉。
那股力量非常大,且带着满满的恶意,年幼的李凯根本挣脱不开。
慌乱中他向下看,只看到一双可怖而冷漠的眼睛。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凝视和逼近。
好在当时立即就有许多太监随之跳下了池中,迅速将他救起,他最后一眼向下看时,脚下已是空无一人。
李凯上了岸后犹惊魂未定,好巧不巧的皇帝此时刚好也在太液池附近,听闻这边响动,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当时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有些发抖,也没有注意到后被打捞上来的李晋正躺在地上,整个人因溺水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父皇在听说一切来龙去脉后瞬间变得怒不可遏,根本不疼惜他也差点溺水,直接不由分说将他重重打了一顿板子,罚他去长极殿与做不出文章的大哥一起跪祖先。
李凯哭闹着不肯信这结果。他既不肯相信李晋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肯相信李晋会溺水。
他分明记得那双水下的眼睛。那怎么可能是溺水之人能够表现出来的冷静。
这件事给李凯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甚至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太液池附近,而且从那以后,他也再不敢直视李晋的眼睛。
李晋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阴鹫,光是眼神就足够叫人不寒而栗,总能让他想起水下看见过的那双眼睛。
虽然如今时隔久远,他早已不确定这件事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李晋所为,可他却坚信一点:李晋,是他绝对不能接近的人。
……
……
谢玄一行人到达范阳城是在傍晚十分。
范阳城内的一众太监大臣们早已乖乖排成两队等在城门口,见他们到达,纷纷若无其事躬身行礼,迎接谢玄和裴璟入内。
纵使如此,谢玄还是在这阵仗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直接下马,从队伍中拎出来一个宦臣问,“魏王在哪里?”
倒霉的宦臣吓得哆哆嗦嗦,“打…打猎去了。”
谢玄拽着他领子,几乎是将他拖着走到一处能够避开众人耳目的地方,随即拔剑,剑刃抵在那宦臣脖颈,平静的又问了一遍,“魏王在哪里?”
……
二人回去的时候皆是一脸平常。
裴璟奇怪的看着谢玄,没等开口问询发生了什么,就听谢玄主动道,“赶路这么多天,想来大家都很疲倦了,你且带人先进城到下榻处休息吧,我去寻魏王。”
裴璟愈发感觉奇怪,“魏王去哪里了?”
站在谢玄身边的宦臣忙接话,“去打猎了。”说罢,不忘看了眼出来迎接的其他众臣。
众臣们赶紧附和点头,“是去打猎了。”
裴璟狐疑看着他们,总觉得有些怪怪,“魏王是去哪里打猎了?”
宦臣信口道,“猎场。”
“废话。”裴璟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是猎场吗?我问你哪个猎场?”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去找。”谢玄打断裴璟,“带他们进城吧,此事交给我就好。”
裴璟不满撇嘴,本想提议一起去寻魏王,可又想到自己行路十天,风餐露宿,也实在疲惫,只好胡乱点头应允,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城去了。
城门口很快走得只剩下谢玄和适才的宦臣两人。
谢玄看着他,“说吧,魏王丢了,那陈尧又去了哪里?”
他曾在陈言来长安觐见皇帝时见过陈尧,也知道他就是陈言留在范阳城镇守的人。
魏王跑了,他可不信陈尧也跑了。
宦臣讪讪笑,抬手恭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总管法眼。实不相瞒,今晨刚一听说魏王不见,陈大人就赶着出去寻人了,这会儿还未见回来呢。”
“所以让你们排成两队出来迎接也是他的主意?”
宦臣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啊,不过陈大人也说,此事或许能骗过裴副总管,却未必能骗得过您,因此嘱咐我们,若是您问起,就转告您北上去寻他。”
北上?
谢玄思索片刻,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魏王其实是去找楚国公了吗?”
“正是。”
谢玄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吧,我一人去即可。”
说着,径自飞跨上马,掉头直奔北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