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最近很不同寻常。
是因为突然多出来一个老和尚的缘故,但又不止是因为突然多出来一个老和尚的缘故。
自从李容与与定智当日一别,第二天颜协便奉了李容与之命去破庙接人。
临行前李容与曾嘱咐颜协,不必理会那个和尚,多余的话亦不必说,只给他些钱做谢礼即可。
随即又道,不过倘若那和尚也要跟着一起到东宫来,倒也不必阻拦,一并带回来即可。
于是便一并被带了回来。
老和尚毫不客气,在东宫中独占了个大院子,并要求所有人称呼他一声“智大师”。
只是他成日里不是懒洋洋躺着,就是四处悠哉闲逛,甚至连正经和尚吃斋念佛的模样都没有半分,更遑论“大师”风范。
东宫中的人议论纷纷,最后一致认为这人可能并不是个和尚,只是个没了头发的老乞丐罢了。
他们可不信这老和尚真能治病救人,想来定是因为他们郡主太过良善,看他可怜,才将其捡回宫中的。
然而大家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
因为他们发现,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郡主对智大师的尊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每日里都要去请安不说,行的还是徒弟对师父的礼。
而智大师也不拒绝,反而还常常得意洋洋,顺口诌一些胡话,说让郡主不如转投他门下算了。
李容与但笑不语,对这个提议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两人的关系顿时成了一个谜团,就连李庸也因为好奇,偷偷拜访过智大师几次,想弄清楚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大家都相信拥有秘密的人一定是定智,却并不知晓其实定智也同样一头雾水。
自打住进东宫,他曾五次三番的想要试探李容与武功,却总是被对方轻易化解。
化解也罢了,用的还总是他试探时使出的那个招式。
李容与的武功就像一面镜子,他使什么,她就回应什么,让定智忍不住怀疑,可能李容与练的就是那种专门学别人功夫为自己所用的武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和自己的套路这么像。
当然,困扰定智的并不止是这一件事。
还有李容与曾答应过带他见李晋之事。
他已经了解到,李容与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东宫里的郡主,太子的女儿。
也就是说,她是李晋的亲侄女。
虽然这个关系让定智有点诧异,不过他并不介意。
他不在乎李容与是什么人,只要能带他见到李晋就好。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关于见李晋一事,李容与始终未见有所行动。
定智几次问她自己何时才能见到李晋,却总是被“还没到时间”这种回答所搪塞。
定智实在不解,既然是亲侄女,那见个叔叔有什么难?
李容与却摇头,表示皇家规矩严苛,即便是亲叔叔,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还宽慰定智不必担心,既然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一定不在乎多等这几天几月。
定智陷入沉思,李容与便赶紧让人将备好的礼物的呈在定智眼前。
有时是兵器,有时是美食,有时是珍稀孤本,总之样样都神奇地符合定智喜好,瞬间就能让他忘记一切,乐开花。
时间一久,定智干脆也不再问了。
倒不是他就此放弃了见李晋的打算,而是因为越和李容与相处,他就越能感觉到某种熟悉和信任。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开始慢慢笃定:有些事不必问,总有一天,那些东西会自动走到他眼前来。
定智就这样在东宫里正式安顿了下来。而隔壁皇宫中同样刚安顿下的李凯,亦是同样悠哉悠哉。
在他住进皇宫后第五天,永平帝的病彻底痊愈了。
许是因为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痊愈后的永平帝脸上完全瞧不见寻常大病初愈之人的那种萎靡不振,甚至还透着一丝红润。
他恢复理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王宜进宫面圣。
严武虽死,但案件还没破。
永平帝和长乐皇后心里都明镜一样,严武一个小小刑部尚书,若无人指使,绝不会有胆量犯下刺杀皇子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
而他们心里也同样清楚,下命令伤害李凯那人,若不是其他皇子,也必然是个位极人臣的重臣。
毕竟像这类大案,值得被怀疑的凶手实在太过有限。
而无论幕后指使者是谁,一旦查出,绝对会给朝廷带来致命打击,说不定还会动摇朝中现有的相互制衡的平衡局面,将形势推向一个新的位置。
此消彼长的道理永平帝和长乐皇后都懂,尤其在这种即将与突厥开战的情况下,继续追究真凶,对皇家弊大于利。
所以他们更倾向于放过那幕后黑手一次,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过话虽如此,面子上的工程该做还是要做的。
所以永平帝将这件事交给了王宜。
王宜老谋深算,生平最懂察观色。皇帝什么心思,他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皇帝要息事宁人,那他自然不会做追查到底之事。
可是究竟要如何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事平息下去,且还能合理安抚过所有人,也实在有叫人头疼的。
好在王宜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便发现,严武的全部亲信都已死于非命,且凶手没有留下半分破绽,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大鱼自己先察觉到危机,所以悄无声息的沉到了湖底去。
王宜也乐得捡个现成便宜,立刻在上朝时向永平帝如实坦白自己的无能和对方的狡诈。
永平帝对此很满意,当即火冒三丈命王宜一定彻查到底,又在王宜下跪痛哭后和缓了态度表示也不急于一时。
众臣之中除了一头雾水什么也没看懂的李庸外,纷纷出列表明态度劝皇帝:最主要的还是先将一切拉回正轨。
重重的举起,轻轻的落下。
最后严武的案子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落下了帷幕。
而曾被严武带出来的厌胜一案,也随之变得再无人问津。
一个罪臣的话自然不可信,严武既然指控魏王李凯厌胜,那魏王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行厌胜之术的人。
况且种种证据也表明,李凯与高阳之间无半点交集。既无交集,又何来命令与服从呢?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一刻,到底是谁厌胜的蜀王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大家都全身心的在期待这件事能够赶紧过去,快些埋葬在记忆里。和那个被严武折磨致死的监察御史高阳一起,永远沉到时间之海下,最好再也不要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