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这一夜,夏知秋是靠在马车里睡的,即便路上平缓,车厢不颠簸,她也没怎么睡着。明明前几日,夏知秋累到极致,一闭眼睡意便滚滚而来,立马就能睡着的。
可是今日被谢林安怂恿去干了一桩挖坟的事后,她回想起那马革裹尸的画面,肝胆俱寒,无缘无故打起了摆子。她虽说接触过死人,可她的胆子并不大,偶尔还要约赵金石睡前夜话,喝上两盅酒才能安稳睡下。
马车里没烛光,唯有一丁点月光倾斜入帘子,照得人脸忽明忽暗。因此,夜里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他能听到一侧的夏知秋暗暗唉声叹气,不得入眠。
他狭长浓密的眼睫朝上一扫荡,睁开那明澈漂亮的眼睛,悄声问:“你睡不着吗?”
夏知秋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问:“我吵到谢先生了吗?”
许是事实如此,又怕夏知秋介怀,谢林安选择了缄默不语。
夏知秋回过味来,品出谢林安的三分体贴与温存。许是夜色静好,谢林安的脸在月光的光瀑下流淌某种清华的气韵,让人产生了亲近之感。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又一次忍不住对谢林安倾吐心声:“就是……我有点怕那些死人。”
谢林安不蠢,这样一听就回过味来。他沉吟一声,道:“死人不可怕,反倒是活人让人畏惧。”
夏知秋纳闷地答:“怎么会呢?”
谢林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间有一丝锐利之色一闪而过,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道:“活人能伤人害人,死人却只能任人摆布。这样一想,你是不是就不怕了?”
夏知秋觉得谢林安宽慰人的说法有些猎奇,当即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身边有个不怕死人的活阎王谢林安,不敬畏鬼神,抓也是先抓他的。这样一想,夏知秋嘿嘿两声奸笑,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谢林安一见夏知秋脸上那猫儿偷鱼得逞的表情,便知她没想什么好事。
不过今日的事,对于她这种胆小如鼠的人来说,已经是十分勉强了。他该夸赞她,也不必事事苛责。
通州桐花镇离荆州近,离青城远,他们不过花了一日,便赶到了桐花镇。镇子不大,赵姓人家也不多,和街坊邻里随意打听,再讲了几句赵家姐姐曾经在青城开鸾记影班子,立马就有人知晓赵家的住址了。
当年赵老板发达了,往家里带钱的事情可是闻名全镇,谁不说赵家命好。赵老板虽是个被夫婿抛弃的女子,却做得一手好生意。她先出的桐花镇,在外头闯荡出名声来,先富带动后富,帮衬自家弟弟。赵家弟弟得了姐姐的补贴,甚至拆了老宅,盖起来二进的院落,还开了一间小饭馆,俨然成了桐花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夏知秋感慨:“由此事可以得出,若想富甲一方,就不可纠结于儿女情长,太影响人搞钱了。”
谢林安白了她一眼:“歪理。”
“事实胜于雄辩,真知灼见出真章,你看看,赵老板是不是这样发家的?”论争论,夏知秋这个人就没服输过。
谢林安懒得同她扯皮,这人越扯越上瘾,于是径直上前去敲门:“赵家小兄弟在吗?”
夏知秋和谢林安先去的饭馆,堂倌告诉他们,这时候赵老板在家里午休呢。
因此,两人决定一直蹲在赵家门口,直到见着赵老弟。
很快便有人吊着嗓子来开门:“谁呀!”
赵家老弟虽说是个弟弟,此时也是时值中年了。他的生活富硕,心宽体胖,于是纵向生长,长得十分宽大。那皮肉换成猪肉,也要个百来两银子。
夏知秋一见赵老弟就笑:“赵爷,我们远道而来,就是想问你一些事。”
“什么事?”赵老弟警惕地问。
夏知秋打算采用迂回的曲线救国手段,先套近乎,再问赵老板的去向。
哪知谢林安这般沉不住气,直接开口逼问:“你那嫡亲的姐姐可有回家找过你?”
闻言,赵老弟头皮发麻,他耸拉下眼皮,嗫嚅:“没……没啊。”
那眼神飘忽不定,握住门板的手微微使劲,怎么看都是要关门的架势。他根本就是不打自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扯谎。
赵老弟瞒着什么吗?
夏知秋不由嗔怪谢林安打草惊蛇,还没等她细问,赵老弟匆忙推搡了她一把,心急火燎关上门:“不和你们说了,我还要去店里帮忙呢。”
说完,门就被他重重关上了。
夏知秋脚下一个踉跄,跌入谢林安的怀中。谢林安身上的兰花香味一下子浸没了她,抬眼处,是谢林安那光滑如鸽蛋的下颚。夏知秋感受他怀抱里的温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惶惶不安地挣脱开谢林安,往一侧站稳脚,问:“那个……赵老弟不见人,我们该怎么办?”
谢林安没说话,他突然扯住了夏知秋的手腕,将她带离赵家。
“怎么了?”夏知秋深深低头,看着手腕上平白多出的几根白皙纤长的指节,一时间头晕目眩,几欲昏聩。
“跟我来。”谢林安没有过多解释,他将夏知秋拉入一侧黑暗的巷弄。这巷子狭窄逼仄,两人必须靠得很近才能藏身其中。
如今的状况,夏知秋是和谢林安面对面站着的,他只要前倾寸许,便能触碰到夏知秋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突然觉得眉目间一热,是谢林安滚烫的鼻息扫荡此地。若是再灼热一些,险些要将她的汗毛燎光。
“你……”夏知秋见着挺拔如松竹的谢林安,瞬息之间神魂颠倒,她咽了咽唾液,又惊又怕,不知道谢林安想做些什么。
谢林安却将食指抵在她薄凉的唇间,小声“嘘”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是指他们此刻的暧昧举止,不要让人发现吗?
夏知秋突然狼血沸腾,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被烧得滚烫。哎呀,怎么一直没发现,儒雅温驯的谢师爷居然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一个人?
夏知秋紧紧闭上双眼,也就是此时,谢林安低头,朝她步步紧逼,道:“睁开眼,看看。”
“不了不了,怪害臊的。”夏知秋还是有点腼腆的。
谢林安秀眉一挑,掰弯她的脸,逼她朝外侧看:“是赵爷出门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和赵老板通风报信,我们跟上去看看。”
闻言,夏知秋浑身一抖,结结巴巴:“你刚才拉我进巷子,就是为了不让赵爷发现?”
“嗯,不然呢?”
“我……”夏知秋觉得难堪极了。
“你什么?”谢林安不解。
“没什么,我还当谢先生想对我……上下其手。”
谢林安凭空飞出一声短促的笑,讽刺:“你放心,我不喜男子。”
夏知秋自尊心受创,此时倔强地问:“若我是个女子,你就喜欢了?”
谢林安足下一个踉跄,没由来的,他话语里带了一丝慌乱,含糊其辞道:“你若真是个女子,那再说吧。”
“哦。”夏知秋耸耸肩,“恐怕要让谢师爷失望了,本官啊,是实打实的男儿身,带把的。”
她话音刚落,谢林安便回头古怪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他们跟着赵老弟,一前一后,来到城外的一处小院。赵爷敲门,很快有大娘来开门。
那大娘保养得当,不算年迈。她的左耳耳珠受损,只戴了一只耳环。
由此可见,她很可能就是赵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