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翠碧只是没什么心眼的毛丫头而已,或许她装瞎能装这么多年,骗过所有人,是有那么几分幽深城府与隐忍不发的耐力。可那总归是小孩家家的小打小闹,不然她也不会拘泥于梁家这么屁点大的方寸之地混吃等死了。
因此,她很容易被谢林安三言两语就绕进去。何况,这两位都是官爷,当官的总不会欺负良民吧?
翠碧怯生生地窥了一眼夏知秋,她委实是怕谢林安,此时膝行两步,下了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道:“夏大人若是能护奴婢周全,奴婢愿意说出我亲眼所见的事。”
“你放心吧,若是你真的说出当年的事情,而这事会伤及你的性命,本官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的。毕竟是本官拖你下水,理应负责。待你说完这些事,本官就带你回衙门,在案件尘埃落定之前,你都只管待在夏府就行。”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可不就是官宅吗?那些人手再长,也不敢和官斗。
“夏……夏大人。”翠碧很是感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夏知秋。她的相貌偏阴柔,此时温文尔雅地给她保障,一时间就让翠碧红了脸,心脏狂跳。
“多谢夏大人护着奴婢。”翠碧娇俏地咬了咬唇,忙低下头,额头直抵地砖。她磕头技术好,此时又一口气磕了三四个。
夏知秋是见好就收的类型,她刚想和蔼可亲搀扶起翠碧,就被谢林安打断:“别忙着卖惨,先把要事说了,咱们再定夺。你知道的,我家夏大人耳根子软,好糊弄,我不一样。若是你说的那些秘密是无关紧要之事,也不会招惹来杀身之祸,那么我也会有自己的考量。你,懂吗?”
“你才耳根子软呢!我这叫亲民,懂?”夏知秋瞪了谢林安一眼。
不过细细分析,谢林安这番话倒也有些用处。
这话算是完全斩断了翠碧的后路了,让她想含糊一些重要的细节都没办法。
翠碧知道自己只能老老实实交待,她垂头丧气地道:“我自小跟着我爹四处装瞎乞讨,若是手脚健全的人乞讨,必定要遭人白眼,我爹又体恤我,不忍让我断手断脚求人施舍,于是便打算装成盲女。那年正巧碰上了逛首饰铺子的粱大夫人,她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了梁家,安排到外院做事。像我这种不是家生子的奴婢,自然是没有资格去内院的,能在外院有个事做已是恩赐。由于我是盲女,平日里梁家嬷嬷关照,也就只给我安排些浣衣扫地的工作。大概是七年前,清风院里来了旁支家的客人,院子就忙起来了。那时姐姐们都去伙房里帮忙,给几位爷送洗漱衣裳的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时,我端着放衣裳的托盘进旁支家二爷的寝房,哪知道正撞上他和粱大夫人交缠在一处。”
“后来呢?”夏知秋听得整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吓得要死,仿佛身临其境。
翠碧想起那天的事都后怕,声音也忍不住打颤。她口干舌燥,舔了舔下唇,道:“后来我想着,若是我下跪认罪,这不就是暴露了我能看得见,知道发生了大事,这才认罪吗?于是我就试探着喊了两声,随后摸黑走进去,把衣服摆在桌上,又离开了。”
翠碧当时大气都不敢喘,她目光虚浮地扫过床上勾结的男女,一句话都不敢说。那时,她为了让人知晓她确实是盲女,于是尝试着喊了两声:“二爷,您在吗?这是姚姐姐喊奴婢带来的衣裳,给您放桌上了。有什么事,您招呼奴婢就行。”
她一手拄着盲杖,另一手端着托盘,颤颤巍巍朝前走,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余光间瞥见榻上的人屏住呼吸朝她望来,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是想要吞噬人的饿狼一般。
她都这样小心了,还会被灭口吗?
翠碧不敢细想,她甚至连汗都不敢流,生怕被人发现。
她功成身退后,出了厢房门,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脊背全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麻了她整个上身。
几日后,她被主子家从屋子里搜出首饰,至于那首饰是不是搜查的嬷嬷顺势带进去的就不得而知了。她被赶去了庄子上,这件事也就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了。
看来,她演的一出戏成功骗过了粱大夫人和旁支二爷,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易脱身,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因此,她不敢暴露自己不是盲女的事,这会要了她的命。
听完这一桩事,夏知秋的供词也就成型了。她让翠碧画押,让翠碧把重要衣物都收拾进包袱里,跟着她走:“你把衣物都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把你一个女流之辈留在庄子上太危险了。粱大夫人手眼通天,恐怕会知道我们来过庄子,或许会猜到你身上。”
“嗳,好。”翠碧也不用装瞎了,她麻溜地收拾好东西,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跟在夏知秋和谢林安的后头。
谢林安出了院子,迎面撞上了总管。他突然指着翠碧,说:“劳烦总管将翠碧的卖身契给我,不过是要个丫鬟的事,我自会和你家二爷说的。”
“只是送个丫鬟,小事,小事。”总管讨好地笑,急忙脚下生风去库房给这位官爷送上卖身契。
趁着三人离远了,总管才呶呶嘴,道:“这丫头倒是好命,让官爷捡走了。”
说完,他又急忙捂住嘴,生怕谢林安听力极好,被他发现。
翠碧见谢林安把自己的卖身契收入袖中,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她就这么脱离梁家了,再也不用伪装了?!
她热泪盈眶,忍不住和夏知秋窃窃私语,道:“谢大人原来也是个好人。”
夏知秋刚想为谢林安说几句好话,正一正他的形象,顺道表达他们夏府的佐官都是刚正不阿的,不是谁都玩歪门邪道那一类招数。
于是,她道:“对,他其实人不坏……”
夏知秋话还没说完,谢林安便回头,冷冷答:“不,我只是担心她被灭口,毁了一个人证。”
“……”竟是如此有理有据吗?翠碧和夏知秋一同语塞。
三人上了马车,谢林安突然从怀中拿出某个东西,递到夏知秋面前:“拿着,给你。”
夏知秋沿着他纤长白皙的指骨看去,原来他指尖衔住的是那盒价值一两银子的金箔胭脂。这么贵的礼物,她若是收下,那该多不好意思啊。
夏知秋一面客气,一面伸出手,她奇怪地问:“你不留着送心上人吗?”
谢林安避开她的眼神,望向窗外,低语了一句:“不了,突然不喜欢心上人了。反正没人送,不如丢给你。”
夏知秋美滋滋接过胭脂盒,想着这可是一两银子呀!她一面暗爽,一面嘟囔:“男人的爱真是变幻多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