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夏知秋把其他案卷放回原位,在她整理资料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一桩事:“谢先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谢林安轻轻哼了一声,示意夏知秋继续往下说。
“从梁大爷不爱粱大夫人这一点来看,他们之间也许有什么秘密,或是娶嫁的协议,而这个协议应该和填房夫人死于火事有关。假如无关,他也不会娶一个无权无势且自己不爱的女子了。那么极有可能是梁大爷做了什么不能被人知晓的事,顺道被粱大夫人看到了,对方借以威胁,从而成功上位,成为梁家家主夫人。假设这件事,是梁大爷在粱大夫人院子里纵火,他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吗?”
谢林安玩味地道:“你的意思是,假如梁大爷想要杀害继室夫人,那么他有无数种杀人的方式,没必要大庭广众在府内动手,还恰巧和粱大夫人达成协议,被逼着娶了她?”
“对!”夏知秋斩钉截铁地答,“你记得吗?那个陪房丫鬟说过,继室夫人的院子里一个奴仆都没有,所以没人及时赶来灭火,酿成了祸事。一个当家主母的院子里,怎么可能没有随身伺候的奴仆呢?就算是梁大爷想下手,不想让人去救,那他事先遣走奴仆的时候就该暴露目的了。”
“可是你看”夏知秋翻开案卷,里面记录了当时官府询问奴仆下人的对话,“案卷上写着,奴仆们说,是继室夫人把所有奴仆都遣出院子,让他们在外院守着,别进院子的,并不是梁大爷的指令。”
“所以呢?”谢林安循循善诱,想教会夏知秋自己分析案情。
夏知秋舔了舔下唇,把自己推断的结论说出来:“所以,这一桩纵火案一定没那么简单!我们得查清楚三个疑点一是继室夫人为何要遣走整个院子的奴仆?二是在继室夫人把院子里的奴仆都遣散的时刻,梁大爷在继室夫人的院子里做什么呢?三是纵火之人是梁大爷吗?假如是,那么赶来拜访继室夫人的粱大夫人,是否因为看到了梁大爷纵火这一幕,利用这一秘密,逼迫梁大爷娶了自己?”
谢林安赞许地笑:“有点意思,那么咱们就从第一个疑点查起吧。”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怎么查?”夏知秋不解地问。
“继室夫人总会带几个贴己的丫鬟来府上,她要培养心腹,总不能都是用梁家的人吧?”
夏知秋惊喜地道:“你是说咱们去找她信赖的奴仆,没准就能知道些猫腻?”
谢林安点点头:“不错。”
两人算盘是打得极好,奈何午间去了梁家一问,说是当年纵火案,梁老爷痛失娇妻,于是把没能及时灭火办事不利的奴仆都交给人牙子发卖了。丢给人牙子卖的,能卖到哪处好地方?男的全都卖给土地主家里务农了,女的就分姿色对待。老的丑的卖到下等窑子里,年轻的漂亮的卖到烟花之地,都不是什么好去处,都是做些皮肉生意。
柳姨娘说,这么久过去了,铁定是没了音讯了,偏偏夏知秋这个人执拗,不死心,还要去寻那人牙子。
柳姨娘想了想,说:“那人牙子名唤刘哥,人脉最广,若是平日里府内要增添奴婢,都是从他那里挑好苗子。夏大人随意打听打听,便知他住处了。”
“多谢柳姨娘了。”夏知秋问到了想问的话,于是就离开了梁家。
还没等她和谢林安走出梁家,突然有一个黑影朝他们猛地奔来。
夏知秋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谢林安揽到了怀中,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她的眉眼,阻止她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原以为那人是别人派来的刺客,原来只是个穿着梁家下人衣衫的小厮。
他见了夏知秋,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喊:“夏夏大人,小的名唤林石方,是在梁家干喂马活计的。”
夏知秋按下谢林安抬着的手臂,露出一对惶惶不安的眉眼来,问:“你找本官所为何事?”
林石方给夏知秋磕了好几天头,犹豫了半晌,道:“小的听说,夏大人在寻十四年前填房太太的贴身丫鬟。小的小的有一事相禀。”
“哦?”谢林安不解地问,“你有什么知道的事?”
夏知秋惊魂未定,此时完全忘记了她还小鸟依人赖在谢林安的怀里,拿捏着官腔补充了一句:“速速道来!”
林石方道:“夏大人若是要寻填房太太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刘哥的媳妇就是太太房里的一等丫鬟梅花。刘哥并没有把梅花发卖了,而是贪图梅花美色,将其留在身边独占着,也不让外人瞧见。”
夏知秋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会知道这样辛秘的事?”
林石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梅花同我私定了终身,是小的想娶的人!我们原本是想着再过几个月,等到府内举行猎场狩猎活动,到那时,大爷看了下的养的枣红马,定会夸赞小的,和往年一样赏赐小的东西,到那时,小的顺势和大爷讨个婚配的恩典。哪知,还没等到小的和梅花定下婚约,内院就出了那等天大的事。后来,小的去找了刘哥,想问问刘哥会将梅花发卖到何处,那小的也好攒钱将人赎出来,也算是有个念想。哪知刘哥不但对小的大打出手,还让小的滚开此地。小的当时隔门朝院里一看,房内担忧小的的人,不是梅花还是谁呢?再后来,小的听说刘哥成亲了,小的也赶去看了。新娘子手上戴的玉镯子,正是小的送给梅花的定情之物。”
听完这样的故事,夏知秋唏嘘不已。按理说刘哥把梁家的奴仆占为己有也算是违背了梁家主子的意思,要是让人知道,恐怕也不得善了。
谢林安冷笑一声,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梁家主子,说这人牙子狗胆包天,居然强占梁家的奴仆呢?”
林石方浑浑噩噩地垂下头,道:“梅花本就是因为纵火案没能及时救到填房太太才吃了挂落儿,留她一命已是运气,我又怎敢再声张呢?她跟着刘哥,只需伺候他一人,还是明媒正娶结为夫妻的,虽说一直藏在府中,可刘哥能这样操办婚事,或许也是上了几分心,日子还松快一些。小的将事情闹大了,让她再沦落烟花之地,那她就不是爱我,而是恨我了。”
夏知秋皱眉,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将这事告知于我?”
林石方纠结许久,轻声说:“小的想着,如今老爷去世多年,没人再提往事。而是柳姨娘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她定然会开恩饶过梅花的。正好夏大人也要寻梅花这样的奴仆,小的就想着,借夏大人的手,将梅花救出来,不必再受刘哥的辖制。”
夏知秋惊奇地道:“难不成你时至今日还在等梅花?”
林石方点点头:“小的今生非梅花不娶。”
“倒是个痴情人啊。”夏知秋眼眶有些湿润。
谢林安却讥讽意味十足地道:“我倒觉得,这梅花未必肯跟你走。”
夏知秋嗔怪:“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见不得人好呢?”
谢林安淡淡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刘哥敢光明正大娶这个梅花,还冒着可能会被梁老爷发现的风险,也要娶她为妻,说不准是有几分真心在内的。不然凭他威胁几句要将梅花发落到烟花之地,她完全会听从刘哥的话,甘愿留在他身边伺候他一人,即使为奴为妾也愿意。因此,我觉着没准是这小厮自作多情呢。”
“这个”夏知秋呆若木鸡。
而林石方结结巴巴地反驳:“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林安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哼一声,连夜带着两人赶到了刘哥的家中。
刘哥就是再眼拙,也认识夏知秋啊,当即便跪地,抖若筛糠:“夏夏大人寻小人是有何事?”
夏知秋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林安见状,便替她开口:“我家夏大人来寻刘哥,不为别的,就是为从前一桩陈年往事。听说当年死去的梁老爷把获罪的奴仆丢到你手里,是不想见血腥,恰好借你之手发卖了,惩戒这些人。谁知道你包藏祸心,居然将填房太太那罪该万死的贴身丫鬟梅花占为己有,偷藏私奴,养在房中。如今柳姨娘知晓了这些事,特特喊我等过来讨个说法。你该当何罪?!”
“我这个”刘哥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林石方恶狠狠地道:“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喊府中认识梅花的奴仆来认人。你媳妇就是梅花,这错不了!”
此时,屋内听到动静的妻子急忙跑出来。还没等她跑到夏知秋面前,刘哥就扯着嗓子开骂了:“大老爷们门外说话呢,你一个娘们掺和什么?!滚回屋里去!孩子孩子不是正哭着吗?快去喂饭!”
说完这句话,刘哥心如死灰跪到了夏知秋面前,膝行两步,道:“夏大人,这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当年胁迫花儿,让她嫁给小人的。这事和花儿没关系,要打要罚,你们找小人吧!小人虽然怂,却也不是没几分胆子。敢作敢当!这事啊,小人认了!”
林石方喜不自胜地道:“夏大人,你可听到了?就是他胁迫梅花的!这事和梅花没关系啊,夏大人救救梅花吧!”
听到这话的梅花一时间泪如泉涌,她记得十四年前刚刚见到刘哥的时候。她有多么恨这个男人,怕他把她发卖了,又恨他把她留在身边。
刘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叼着牙签便笑:“你这婆娘哭什么?今后不用做苦力活计,两腿一张就能讨生活了,就你这姿色,当个花魁也尽够的!”
梅花不语,那眼泪还是扑簌簌往下掉,哭得刘哥心烦意乱。
她傲气地一言不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哥怜悯之心起来了,小心用帕子给她擦干了眼泪。想着留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其他还是按照梁家主子吩咐办事吧,不然也不好交代。
刘哥对她也是上了几分心思的,因此娶了她。不过梅花起初不愿意,她恨透了刘哥,觉得他是趁人之危,强行抢人。
可洞房花烛夜,刘哥并未强迫她同房,而是径直去了耳室,这又让梅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不把她卖到窑子里吗?
梅花的心,有一瞬间软化了。
再后来,她发现刘哥这个人嘴毒,人却不坏。
他和林石方不一样,刘哥就是最烈的酒,让人头晕目眩,可与此同时带来的,确是能够温暖全身的滚烫热意。
梅花渐渐地喜欢上了刘哥,也渐渐接纳了他。
她愿意隐姓埋名,十四年不抛头露面,守着刘哥,以及她的圆满。
此时梅花想起往事重重,又见刘哥为她出头。她咬牙奔了出来,跪到夏知秋面前,斩钉截铁地道:“这和刘哥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说完这句,她握住了刘哥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见状,谢林安也无声笑了,而林石方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当即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