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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十三年前,李心蝶刚刚嫁入梁府。

由于是娶正房夫人,虽说是个继室,那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府中的。不像焦姨娘,当年是以良家妾入府,只能买一顶小轿子,从角门抬进来。

即使焦姨娘过门后,梁老爷对她宠爱有加,也避免不了她就是个妾的事实。

焦姨娘心底有个不为人知的奢望,她想当梁家后宅真正的女主人。

她殷勤地伺候老爷,生下庶出的梁三爷。府中没有女主子,因此她的儿子规格都和嫡出二爷是一样的,梁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安排。焦姨娘的心渐渐的被养大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妻位的时候,半路杀出个李心蝶,夺了她的继室夫人之位。

若是什么门楼高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她也配!

焦姨娘听得屋外敲锣打鼓的阵仗,平日里淡若兰花的恬静形象不复存在。她静不下心来,连同手里的双面绣品都放下了。

她甚至在想,梁老爷会不会不爱重这个填房夫人,娶李心蝶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没准,梁老爷半夜还会回她的屋子,和她睡下。

这个念想刚浮现,立马被焦姨娘打消了去。

梁老爷大费周章娶来的填房夫人,自然也是贪图她的美色。若不是焦姨娘一向温柔小意,也很难拿捏住梁老爷的心。

焦姨娘的姿色不复从前,为了把梁老爷留在院子里,她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是貌若天仙,特地给梁老爷留着偷腥儿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门儿清。要真成事了,还会把小丫鬟拉来,一碗避子汤喂下去。不过是个玩意儿,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打杀了发卖出去。

所以,她去年陷害梁二爷轻薄院中丫鬟的时刻,梁老爷才会那般生气。

男人的地盘不允许他人触碰,这是梁老爷的狩猎场,自然就护食得很。

哪来那么多情深不寿的男人,不过是她掩护得好,其余的人瞧不清门道罢了。

焦姨娘又想起那时,梁大爷在梁老爷面前说她整治后宅无方的话。难不成,就是那句话,点醒了梁老爷,因此他才急忙筹备着娶一房填房夫人管理后宅?

焦姨娘原本想着梁大爷去年年底被梁老爷赶到别的州处理酒楼产业,她能趁此机会,让已然十五岁的梁三爷刷刷脸,谋求个处理梁家庶务的差事。哪知,转头府上就来了新夫人,这种事情自然要由当家主母和梁老爷提了。

焦姨娘思绪万千,她的芍药花指甲嵌入掌心,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回过神来,心间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懊悔不已,觉得自个儿不该招惹梁二爷。他虽说和梁大爷不和,可他俩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打折骨头连着筋的,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挑拨了去。

焦姨娘兀自叫苦不迭,此时却也没了主意。她得振作起精神,为自家儿子筹谋。

别看梁二爷不学无术,可他好歹占了个“嫡”字,今后也自有大爷为他铺路。哪像她的儿子,虽是最受宠的幺儿,可手上也没掌家的实权,如今还是庶出。

若是今后李心蝶还生个儿子出来,梁三爷既不占嫡又不占长,现在连最宠的小儿子名号也要拱手让人,这让她如何能忍呢?

要是李心蝶生不出孩子那就好了。

思及至此,焦姨娘突然跪到内室一处拜访送子观音像的面前。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愿一生吃素,求菩萨垂怜,不要送给那李心蝶夫人任何孩子。信女的儿子年幼,实在是没了活路,才会许下这等歹毒祈愿。”

她还没说完口中的话,就听得有丫鬟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喊焦姨娘:“姨娘,这里有一封给你的手信。”

焦姨娘求神拜佛的事被打断,心生不满,呵斥:“干什么吃的,没点稳重样子,做事这般上火!要是惊扰到菩萨,看我不打死你!”

焦姨娘火气大,小丫鬟忙战战兢兢地递上手信,悄声道:“这个是外头的人,让我给姨娘的。”

焦姨娘夺过信,原本不打算看,可看信封上有个“李”字,顿时警惕了起来。

她摆摆手,赶走小丫鬟,独自在房中拆信。

信的落款是个“雨”字,她打听过了,李心蝶的娘家确实还有一位小姐,名叫李心雨。

难不成,这是李心雨给她带来的信?

焦姨娘慌忙拆开信,将里面的内容细细读了。原来是李心雨在警告她,说她这嫡姐可不是好欺负的,用尽阴谋与阳谋,将她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小姐拉下马来,还夺走了她的姻缘。对付这样狠厉的女人,只能出更狠的招数了。若是让她生下一儿半女,恐怕焦姨娘部署半辈子的棋盘可就毁于一旦了。

焦姨娘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小佛堂,供桌上摆放的送子菩萨垂眉敛目,一脸的悲天悯人状。

她可不能再求老天爷帮着处理李心蝶了,她要主动出击,让这女人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否则的话,李心蝶孩子出生后,她拿不了先夫人的嫡子们出气,定然会拿捏起焦姨娘和她的儿子!到那时,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焦姨娘想明白了,她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凌厉非常。她小声道:“菩萨呀,不是信女要作恶,乃是这些人要信女的命啊!信女为求自保,自然是得出手了。”

这一夜,焦姨娘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可一想到她今日还要去李心蝶房中立规矩,当即便强迫自己入睡了。

一早醒来,焦姨娘让丫鬟挑些明艳的金丝百花纹绸缎衣裙来,还戴了一副翠绿的玉石玛瑙耳坠子。她也想过打扮得素净一些避避风头,可奈何这后宅院里的消息最为灵通,要是她不如往常一般张狂,恐怕制不住底下的人。

她在梁家后宅里一家独大,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各路奴仆关系错综复杂,李心蝶就是再能耐,也不能立马包揽人心,她还有时间,也有机会。至少要让那些跟过她的奴仆明白,这时候可不是对她落井下石的好时机,那李心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哪有她混迹数十年的雷霆手段。

因此,焦姨娘必须打扮得眼里一些,还要愈发张牙舞爪,让人瞧清楚身份地位。

哪知,焦姨娘以为李心蝶会卖她这个后宅院里的老人儿脸面,可李心蝶偏偏不按照常理出牌。

她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见焦姨娘进来,立马让她站着伺候,给她立规矩。

李心蝶巧笑嫣然,道:“焦姨娘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焦姨娘见她讲话四平八稳,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羞模样,便知道,这小丫头是个狠角色啊!

又见房中没柳姨娘在场,心知李心蝶就是冲着她来的。

焦姨娘顿时淡淡一笑:“回夫人的话,妾身已然用过早膳了。”

“那正好!”李心蝶朝一侧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筷子递到焦姨娘手中,“劳烦姨娘伺候我用膳了。”

焦姨娘自打入府就没伺候过主母,虽然她知道,这是每个妾都该做的事,奈何她这心里还是难受,怎样都接受不了。

她若是得了梁老爷的恩宠,那确实可以用“身体抱恙”搪塞过去,偏偏她如今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比起眼前灿若桃花的娇夫人,不难想梁老爷会袒护谁。

还没等她把菜夹到李心蝶的碟子里,就听得李心蝶淡淡道:“对了,说起来,这后宅多年无主,焦姨娘这般说话行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如今我掌家了,有些规矩还是教姨娘的。”

还没等焦姨娘发问,李心蝶便缓声道:“姨娘不过是妾,生养了梁家主子,也只是奴婢罢了。用妾身自称,似乎不太妥当。哪有哪个奴婢,逾矩自称主子的?要叫婢妾,明白吗?我知姨娘生养三爷有功,这一回也就不怪罪姨娘了。下次若是有客人来的话,要知晓规矩,否则还得害得老爷被人耻笑,说连个妾都管不好,骑到主子头上来。”

她这一番话,说得焦姨娘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星火燎原。她一心想着做梁家女主子,自然就没自贬为“婢”,如今被李心蝶提点,大大咧咧扯下这一层遮羞布,难免感到难堪。

焦姨娘也想到了梁二爷此前说她“不过是个奴婢”的话,她在这些人眼中,只是个任人鱼肉的奴婢吗?

焦姨娘咬碎一口银牙,端出一个微笑来,给李心蝶乖巧夹菜:“是,婢妾知道了。夫人来尝尝看这个,这是新鲜的湖鱼所捏成的丸子。”

后宅里的大家伙儿原本还想看这宠妾与新妻的争斗,哪知道李心蝶直戳了当地撞了上去,还偏偏用这一招将焦姨娘制服了。

自古以来,妾就是没办法欺到妻的头上去,除非有梁老爷的宠爱。

真是可惜了,众人倒戈,倒在了李心蝶这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哪个老奴敢托大,在李心蝶面前摆谱,生怕和焦姨娘一般,被李心蝶整治了。

焦姨娘在李心蝶院中伺候了一整天,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她抄佛经的,累了一整天。待回到院中,她的两条腿都肿了不少,忙让丫鬟抬水来泡脚。

焦姨娘没想到李心蝶能这么厉害,当即便气狠了。

她是奴婢,和李心蝶对上,那怕是得不到好处。

除非有哪个主子肯替她出头

梁老爷肯定是不行了,那么梁大爷呢?梁大爷平日里从来不管后宅事,何况他如今也不在府中,连父亲娶新娘也不过是送了一份礼回来。

那这府中还有谁能为她所用呢?

焦姨娘灵光一现,想到了梁二爷。

他虽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可好歹也是梁家的主子呀!

只是焦姨娘和他有过节,梁二爷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帮她的。

呵,倒也不用帮,焦姨娘已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寻来效忠于她的丫鬟,让人在府中作乱,譬如先夫人的灵牌突然渗血,湖中浮现先夫人的衣物与头发一类的,故意让人误以为先夫人不满继室李心蝶,因此在府中作祟。

李心蝶自然是不会认输,她猜出是梁家有人在背后捣鬼。

她为了杀一儆百,特地把后宅里的奴仆与妾室一同请来。然后找了法师在先夫人灵位面前做法,驱散邪灵。

不仅如此,李心蝶还特地将后院里先夫人留下的老奴通通绑了起来,让她们一排跪在众人面前。

李心蝶冷哼一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在后院捣鬼!说是姐姐作祟,实乃装神弄鬼之事!为求安心,本夫人已请了德高望重的法师镇宅。而背后捣鬼的叼奴,也被我找出来了。今日便杖毙在此处,以儆效尤!还有哪些个不服气的奴才,敢在我面前作祟,看看这些人,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奴婢们全听夫人差遣。”闻言,跪着的奴仆们纷纷垂首磕头,肝胆俱寒。

先夫人的灵位前,哭喊声、哀嚎声响成了一片。焦姨娘见这副光景,心里暗笑。虽说李心蝶手段凌厉,能很好唬住下人。奈何她还是年纪轻,且操之过急。

她没有根基,府中还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嫡子。若是想杀鸡儆猴震慑下人,也得看这些大了的继子们服不服管教。

这一事,立马被焦姨娘安排的奴才传到了梁二爷的耳中。

梁二爷听到这事,酒都醒了一半。

这新夫人入府,原本与他毫无瓜葛。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立威,拿他母亲当棋子!

他是没有父亲与兄长疼爱,可他印象里知道,若是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会爱着他的。

梁二爷就这么一个亲人,他看谁敢折辱他的母亲!

梁二爷冷冷地哼了一声,决定给这个新夫人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她若是老实本分还好,若是想抹除他母亲的存在,梁二爷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自此,由焦姨娘牵线搭桥的恩怨,初次展露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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