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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几人回了吉祥镇,还没等休息一日,就听到徐捕头来替人报案了。案件说艰难也艰难,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一位老大爷老来得女,将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着养大,哪知女儿在五年前丢失了,他找了人整整五年都不见踪迹。报官,官府也无从查起,派出差役也寻不到人,只能匆匆以“失踪”结案。就在老大爷心灰意冷的时刻,某日他去隔壁镇子卖菜,发现自个儿的闺女居然在春香楼里给人打下手。

他想去认女儿,奈何窑子的打手人高马大,非但没让他闯进去,还将老大爷打得头破血流,愣是在榻上养了半个月的伤。

老大爷寻到夏知秋这里来讨公道,等了好几天,总算等到她回府了。在此之前,徐捕头也陪着老大爷去那春香楼里寻人,哪知楼里再也没有老大爷爱女的踪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是前一任县令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夏知秋接手了,就得她来收拾了。

像是签了卖身契的婢女,主子家有权发卖。而这种良籍的良人,无父母许可,被人略卖,那是犯法的,必须严惩。

只是春香楼是隔壁镇子的事,自有地方县令管理,还轮不到她去寻人。况且春香楼的人不蠢,知道老大爷的女儿被认出来,定然把人弄到别处去了,就算带差役上门寻人,恐怕也是一场空。

该怎么办呢?夏知秋犯难了。

谢林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此刻道:“我有一计。”

夏知秋欢喜:“还请谢先生赐计!”

“不过需要一名女子同我一起去春香楼配合,才能生效。”

小翠听到这句话,自告奋勇地道:“夏哥哥,我愿意帮忙!”

夏知秋看了一眼小翠,犯难地道:“谢先生的计谋肯定不是什么好计,估计会很危险。而且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去那等勾栏暗坊,要是被人轻薄了怎么办?”

赵金石也心急火燎地道:“就是!瞎出什么主意呢?就算去也不能你去啊!你看,不如就让你夏哥哥男扮女装,和谢先生去一趟得了。我一早就觉得你夏哥哥这身材矮小,娘得很,如今可不就正合适吗?”

夏知秋被他赶鸭子上架,一时语塞。

虽然她也有这个想法,可被人说“娘炮”也很受伤。

她瞪了赵金石一眼,还是和小翠借了衣物与胭脂,乔装打扮去了。

夏知秋小时候在雪地里熬坏身子,哭喊时落下了病根,由此声音沙哑低沉,没点女孩的娇软。她又从小缚胸,前襟并不饱满,也无甚起伏。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个十足十的矮小男子,唯一的优势,也就是那脸长得俊俏些。

如今换上了衣裙,涂抹了胭脂,虽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倒也有几分女人味了。

哪知,赵金石没见过夏知秋打扮成女人的样子,此时看到了,急忙捂住嘴吐去了。

“嫌我恶心?!”夏知秋的拳头握紧了,硬邦邦的,她想对赵金石重拳出击。

小翠见这夏知秋这稀罕模样,乐不可支,也捂住嘴,和赵金石凑热闹去了。

县衙里,留下的人就只剩谢林安了。

夏知秋自尊心受损,此时委委屈屈凑到谢林安面前,问:“谢先生,我这样子,很古怪吗?”

谢林安正坐着喝茶呢,看着夏知秋娇憨地凑上来,双手毫不自知地攀在他的膝头。他想起了乐府子夜歌里的一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是女子对情郎撒娇的歌,用在夏知秋身上,不知为何,竟是很妥帖。

难不成,他算她的情郎吗?

谢林安被这种遐想吓了一跳,他忙掀开茶盖子,掩住了半张脸。他狭长黑浓犹如翎尾的眼睫微微下垂,遮蔽住他眼底那难言的汹涌情绪。

隔了很久,谢林安慢条斯理地答:“不古怪。”

夏知秋喜不自胜,又问:“那谢先生觉得如何呢?你喜欢吗?”她这话倒不是刻意扮乖撒娇,只是想问问这样的打扮,能不能迷惑男子,因此提前问问谢林安。

哪知谢林安却听岔了,他愣神许久,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讲起。

他抿唇,腹诽:难不成,夏知秋是在讨他的喜欢吗?

这该如何是好?

谢林安轻咳一声,低语:“喜欢的。”

“那就好!”夏知秋握拳,“能让谢先生喜欢,必定也能让其他男子喜欢。这样一来,本官像极了女人,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竟是这个意思吗?

刹那间,谢林安的脸都黑了。

他沉闷地起身,冷冷道:“既然打扮好了,那就随我去一趟隔壁镇子的春香楼吧。”

“现在吗?不用我们先提前铺路?”夏知秋吓了一跳。

谢林安冷笑:“不过是扮作人牙子,带货去发卖给老鸨,还要筹办什么?”

听到这话,夏知秋闷闷地答了句:“哦。”

夏知秋平时见戏本子里和烟花之地有关的案情,无非就是男子假扮成娇俏的花魁,在烟花之地艳惊四座,从而探入敌方内部的。

可如同谢林安这般“扮作人牙子将她带来发卖”的桥段真是生平罕见。

夏知秋,无语!

到春香楼之前,夏知秋先拜访了这个镇子的县令周大人,和他密谈了一番,这才出发去寻春香楼的老鸨。

谢林安用行话说动了春香楼里的人,很快有小厮将其引入某地的偏僻宅院,让他在那处等候老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老鸨姗姗来迟。

既然是做交易,那第一时间就要看货了。

老鸨上上下下打量着夏知秋,像是挑拣瓜果一般,嫌弃道:“你这货,身材不够好啊,该翘的地方不翘,这前边也是一马平川的,怕是要不到高价。”

她这话,话里话外尽显埋汰之意,激怒了夏知秋。惹得夏知秋柳眉一挑,转身就想走了。

奈何谢林安城府深,猜到老鸨的意图,暗暗扯住了夏知秋,提醒她稍安勿躁。

谢林安淡淡道:“若是姆妈真觉得这货色磕碜,那我就换一家发卖了。”

老鸨原以为谢林安会讨价还价,哪知道还是个硬脾气的主子,当即便放下脸皮,讨好地道:“嗳,这位小哥,可别急啊!姆妈我不过就是这一说,也不是不要货的意思。咱家和你是头一回的生意,总要有个来往,也好后续供货,你说是不?要不这样,小哥你开价吧!虽说她身子不够丰腴,不过姿色还算是上乘,咱家也是缺这样的姑娘的。”

老鸨其实是想买夏知秋的,只是见她容貌艳丽,怕谢林安开价太高,故而打压一番,没想到踢到了铁板。等她买下夏知秋,教规矩的时候,定然要把这气儿好好发在夏知秋身上!

老鸨心里一阵翻云覆雨,总算是消了点儿气,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

谢林安点点头,抬手比了个“三”。

老鸨喜不自胜:“三两啊?虽说高了点,但也凑合凑合吧!”

谢林安冷笑:“我说的是三十两。”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吃”屁。

老鸨想骂,奈何不敢。心里直骂谢林安是个黑心肠的,狮子大开口报价。

她讨好地笑:“这价儿太高了,真就没这么高的。不瞒小哥说,就咱家挂牌的花魁,也才花了十两银子。”

谢林安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这手上的货,也有别家看上,一家出价十两,另一家二十两,我这里都不想买,觉得亏了。我就看看姆妈愿不愿意出手了,咱们都爽快一点,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要是你乐意啊,那就出价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老鸨也不是那种磨蹭的人。夏知秋这等姿色确实极为罕见,不是那种媚骨生烟的艳俗瘦马,而是骨子里有种清贵的气质,若是学个琴棋书画,没准还能卖给有地位的官家。

老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当即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连道:“那行吧,咱家买了。”

她喊来一侧的小厮,和谢林安道:“小哥对不住,买之前,咱家这里也要验货,万一就脸皮好看,身上有疤,那也不好,可是要砍价的。”

闻言,夏知秋惊得目瞪口呆。难不成她还要被这人碰身子?惊慌之余,她急忙给谢林安使眼色。

谢林安感受到夏知秋惊慌失措的情绪,暗暗蹙起了眉头,挡住上前的小厮,道:“不必验身,我都摸过了。”

夏知秋惊得下巴都掉了,这厮急中生智是好,可这智生得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想到谢林安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白皙的皮肤,顿时浑身不适,耳根子也烧红了。

此话一出,不单是夏知秋,就连老鸨也震惊了。

老鸨想了想也对,夏知秋这样漂亮的姑娘,不惹人开荤,怕是不太可能。不过人牙子既然要卖,也肯定知道分寸,没太过分吧。

还没等老鸨细问,谢林安便佯装薄怒,道:“况且姆妈这话就有点不够意思的,你是不相信我给你带来的是好货吗?”

“这个”老鸨不想黄了生意,此时也不愿得罪谢林安。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转眼间,视线落在了夏知秋那白葱如玉的手指上,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等会儿!小哥,你这货源是打哪儿来的?”

谢林安不语。

老鸨猛地抓起夏知秋的手,道:“这怕是不一般的姑娘吧?若是农户家的女儿,或是哪家要发卖的婢子,自小做粗活长大,手指怎可能没点茧子?”

眼见着要被发现了,夏知秋吓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很慌张,六神无主。

可谢林安还是神色淡淡,道:“这有什么值当大惊小怪的?货色够好不就行了?哪家人会认流落在外的小姐?不怕给家里蒙羞吗?自然都会说是病死、或是在家中溺毙的,你将人卖远一些,谁还能这么凑巧寻到她?”

这话说得也是,若是身份尊贵的家族,知道自家小姐丢失了,寻人无望,大抵都会说是病死的。以免人被卖到窑子里去,被人当做话柄攻击家族。

在世家尊严面前,女子的性命微不足道。

谢林安把人交到老鸨手里,提点她:“这货源来历不一般,你手上要是有其他从牙保手里收来的略卖姑娘,你给放一处去关着。省得和那些和卖的姑娘放着,她嘴不紧,抖出这些事来,说自个儿是被拐卖的,到时候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好使。”

老鸨闻言也不怵,得意洋洋地道:“你放心吧,我省得。这种货色,咱家也不是第一次收了,该打就打,该教规矩教规矩,定让她服服帖帖的。到时候,咱家这边还能让她自愿签下卖身契,到那时,不就一切都妥当了吗?”

谢林安不解地问:“要是自愿签卖身契,还需要质人在税契上加盖公印,缴纳契税。要是她在质人面前说漏了嘴,怎么办?”

老鸨悄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那官府的质人呐,可是咱家的远房亲戚,眷顾咱家的生意呢!只要我把这小蹄子的嘴整严实了,到时候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咱们盖印的,这样一来,可不就妥当了?来历也不清白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呐!”夏知秋听完了这些话,拍了拍手掌,很快便有捕快冲进院子,将此处围得团团转。

老鸨被差役拿住了,此时还拎不清情况。

等到她那所谓的质人亲戚被镇上的县令推搡到她跟前,她这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夏知秋对着这个镇子上的周县令拱手,道:“周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本官竟然插手了你管辖的镇里的案子,越俎代庖操办了这样一桩事。”

小翠上前来给夏知秋披上官袍,原本明艳的美人妆立马消散了许多艳气,带些官家的威严出来。原本见夏知秋女儿妆,若是不认识她的,还真会以为她是个女子。如今她披上官服,威风堂堂,倒让人马上回过神来,知晓她不过是偏阴柔气儿的男子了。

闻言,周县令惭愧不已:“是本官识人不清,竟没料到自个儿麾下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牙保蛇鼠一窝,办起拐卖人口的勾当!夏大人放心,本官必然按照律法严惩此人,也会尽心尽力将那些略卖去的良人寻到,放他们返家。”

这样你来我往半天,夏知秋也就回吉祥镇了。

周县令不是个蠢人,虽说他不知道自己任命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的恶人,此乃一大罪过。可他一定会将功补过,利用这一次机会,尽心尽力将这个案子连根挖出。到时候,若是能就此解救无数被拐卖的良人,被百姓歌颂,还能给政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到时候圣上欣慰,没准就将人升一升职位,从县令的官位上调走了。

也就是说,夏知秋这一回,是帮着人立功,干了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回府后,夏知秋酸溜溜地道:“周大人要是个聪明的,这案子上报给圣上,他就高升了呀!”

谢林安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着吉祥镇也出一出这种案子,好助你升官?行啊,你先任命个质人,再派人拿钱贿赂他,最终你跳出来假装揭发此事,不也能将人缉拿入狱吗?”

“那还是算了。我觉得吉祥镇这般平静,还挺好的,也恰巧说明本官治理有方嘛!”

“呵,还真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谢林安嗤笑一声。

几日后,老大爷接到了自个儿那苦命的闺女,父女俩抱头痛哭,时隔五年,总算是再次相见了。

父女俩双双登门县衙,给夏知秋磕头。

夏知秋也眼眶湿润,胸腔里满涨,有股豪情壮志难以纾解。

这样才好嘛,国泰民安,团团圆圆。她为民办事,总要办好事的。

小翠也很欢喜,一面夸赞她的夏哥哥,一面给老大爷他们送上一篮子鸡蛋,让人带回去补补身子。若是女儿今后没事做,开春时分,赵金石还能给她安排个苹果园摘苹果的活计,谋求些钱财。

此前那名险些被郑大人雇凶杀害的农户,也是让赵金石帮着安排到果园里帮忙,赚些闲钱的。

说起这一茬子,之前被谢林安绑住的黑衣人,此刻已经连同夏知秋的折子,一同送往京都了,到时候自有专门处理犯人的官员会将此人押入大牢待审。

夏知秋办完了一桩案子,心情爽利极了。

谢林安不是那等扫兴的人,夜里提议众人一同吃顿烤肉。

今晚的烤肉平平无奇,谢林安没整什么花样,只是拿了铁架子,把嫩牛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块儿,撒上细盐、孜然、花椒等佐料,再逐一摆上铁架烤。

牛肉鲜嫩欲滴,被明艳的火舌舔舐,逐渐冒出油脂,传来噼里啪啦的熏烤声,诱人唇齿生津。

夏知秋没等牛肉烤熟就夹起一块,蘸了蘸小碟子里的酱汁与蛋液,放入口中咀嚼。牛肉最合适熏烤,寡淡的红肉搭配上重口的佐料,让口感变得更有层次感,很合适下饭。

几人闹哄哄吃肉喝酒,还配了一碗大米饭。

虽说烤肉没什么厨艺可言,可有时能这样普普通通吃上一顿肉,实在是人间最为满足之事。

夏知秋吃得心满意足,喟叹出声。她想起白日谢先生说他给她验身之说,这才替她挡下了一场无妄之灾。夏知秋原谅他的冒犯,轻描淡写提起这事儿:“今日幸好谢先生急中生智,替我挡了一灾。不然若是小厮近身,那可就大事不妙。”

她不怕小厮验身验出男儿身,让旁听的周大人知晓,怕就怕在他验出女儿身,那就是要掉乌纱帽的事了。

谢林安瞥了她一眼,道:“不必言谢,不过是顺口一说。”

“谢先生顺口一说,便能这般熟练,想出这招,可见谢先生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啊。”夏知秋本意是夸赞,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很有经验?你是想说哪种经验?”谢林安脸都黑了。

夏知秋后知后觉,补充:“我的意思是,谢先生很有救场的经验,心思机敏,时刻救本官于水火中。”

“哼!”听得这话,谢林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也就不同她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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