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家原本听着故事呢,被徐捕头这句话,吓得一惊一乍。
夏知秋和小翠面面相觑,就这么干瞪眼。她口干舌燥,缓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些失踪的少女,被人从神佛跟前拉回来了?”
小翠咽了咽唾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谁知道啊?还能这样?那不是得罪神佛了吗?”
赵金石也入了戏,思忖了一番,哎哟乱叫:“完了完了,谁这么不长眼的,和神仙抢人啊?”
这三个人对鬼神之事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唯有谢林安理智尚存,他将手里的茶盏敲在桌面上,清脆的一声撞击,将几人游离在外的魂魄统统拢了回来。他讥讽地道:“瞎讲什么?哪有什么神佛会藏人的!很明显,这是人为的事。”
他说完这句,适才起身,走向大门口,给徐捕头开门:“报案的人,还在衙门吗?”
徐捕头见谢师爷出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他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在在!小的带谢师爷去瞧瞧?”
谢林安回头,朝夏知秋抬了抬下颚,示意她跟上来。
于是乎,四人快步走向了衙门。
衙门内灯火通明,捕快们蹲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待夏知秋的到来。原本上完晚衙,夏知秋和赵金石等人离开后,差役们要关门了。这时,突然有人报案,硬生生把那些打算关门回家享受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差役堵到了衙门了。临时加班,谁见了肚子不会窝火?私底下肯定怨声载道。
夏知秋擅驭人之术,她给徐捕头使了一个眼色,道:“徐捕头,你去和捕快们说,用不着这么多人,都先回去吧。我听听报案的人要说些什么,明日早衙再详谈。”
话虽这么说,可真正敢走的捕快却没几个。上司都在呕心沥血办公,下属哪个敢在眼皮底子下偷懒啊?虽说他们知道夏知秋不是那种两面三刀试探他们的主子,可这些人还想谋求一碗饭吃,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于是乎,捕快们异口同声说:“没事儿,不累,夏大人先去审问一番报案的人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知秋也就不强求了。她尽量快些忙好,若是并非要紧事,那就明早再谈。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也做不了什么事。
夏知秋刚一进衙门,有个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就在她跟前跪下了:“小的见过官老爷,给官老爷磕头。”
见这人衣衫褴褛的模样,像是个平日里走街串巷讨百家饭的乞丐。
谢林安嫌他臭,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他的厌恶之感溢于言表,不了解他的人,还当他是满身富贵少爷脾气。
其实谢林安不过是对气味较为敏感,只要味道重的事物,他就避之不及,譬如赵金石的房间。
夏知秋怕这乞丐多心,像是要替谢林安给人赔罪一般,特地靠近了一步。她忙喊这乞丐起来,和蔼可亲地道:“免礼!你起来吧!本官是听徐捕头说,你见到这些年失踪了的神藏少女,对吗?她人在何处?你在如何见着她的?”
乞丐听得这话,也不耽搁时间了,急忙喊:“大人,快随小的走!走走走!”
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心急火燎地要扯住夏知秋,往衙门外跑。
就在这乞丐要碰上夏知秋的一瞬间,他的腕骨突然被一只横插进来的手握住。那人的指骨细长白皙,与乞丐黝黑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谢林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乞丐,不让他靠近夏知秋。
夏知秋没来得及反应,被谢林安用另外一只手推到身后去,借以脊背,谢林安巧妙地挡住了她,就像是护短的狼王。
她被高大的男子掩于身后,入目便是宽肩窄背。她莫名觉得谢林安的背影变得伟岸,心安了不少。
转瞬之间,夏知秋想起,谢林安不是最讨厌外人身上浓厚的气味吗?为何还要伸手触碰乞丐?难不成就是为了庇护她,不让人碰到她?
不知为何,夏知秋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暖意,她承谢林安的情,乖巧地站在他身后,问乞丐:“你这么急着要本官出去,所为何事?要是不说清楚,我们怎么敢跟你走?”
乞丐回想起方才冒冒失失的举动,瞬间吓得语无伦次。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给夏知秋等人赔罪:“实在是情况危急,这才狗胆包天触碰官老爷!是小的莽撞!”
“危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人怎么说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啊!”赵金石听得直蹙眉。
乞丐忙道:“小的在破庙里发现了一个地窖。小的想着,在漏风的破庙里住着,铁定会冷,于是就想睡到地窖里。哪知,等小的误打误撞闯入后,看到了失踪多年的姑娘。她被人用链条像一条狗一样拴着,无法脱逃,很明显是有人刻意将她关在里头。小的两三年前受过她的恩惠,她给过小的一口饭吃。古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的一见那状况,赶忙听她吩咐,下山来报官了。”
这乞丐在吉祥镇混吃混喝多年,其实他有手有脚,做点苦力也不至于沦落街头。奈何他就是个懒散性子,能讨百家饭吃饱,为何还要干吃力不讨好的劳力。
街坊邻里看他这性子,也就知道这乞丐的秉性。帮可怜之人可以,可恶之人就免谈。
因此,乞丐也有讨不到饭吃的时候。
他饥肠辘辘,蹲在墙根边上咽口水。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院子突然开了门,有娇俏明艳的小姑娘探出头来:“见你蹲半天了,是饿了吗?”
乞丐见到这样漂亮的姑娘,一时间慌了神。他平日里要饭很会说吉祥话,巧舌如簧,偏偏今日,在这个姑娘面前,如同被割了舌头,哑口无言。
小姑娘回了院子,用油纸包给乞丐拿了两个白面馒头,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乞丐捧着那热乎的馒头,一时间愣在原地。
乞丐从记事起就跟着老乞丐要饭,学了一手撒泼要钱的手艺。
平时的路人觉得他粘缠,就算给饭,也不过是随意递个吃剩下的包子,或隔夜的冷饭。
他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给他递吃食,是用干净的油纸包住的,还是热腾腾的包子。这也是他头一次,被人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
等乞丐回过神来,院子的门也关上了。
他把油纸包捧在怀里,隆冬天里,怀中的温热馒头提醒他,世间温情尚存。
再后来,乞丐就再也没来过这户人家门口要饭了。许是他太脏太狼狈了,见不得这样干净的姑娘。他心有怯意,生怕姑娘瞧见他的模样。
等到他再次鼓起勇气寻到这里,听街坊邻里的人碎嘴,说是这一家人人间蒸发了,不知去向何处。大家都知道,这家养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长得可俊俏了,或许她就是玉女命,和这些年失踪的漂亮姑娘一样,被神佛藏起来了,故而不知所踪。她的哥哥见妹妹不在了,于是也连夜搬走,因此再没人见过这院子里有人气儿了。
乞丐一直记得姑娘的模样,也记得她的恩情。今日偶然在破庙暗室里发现了她,乞丐便如同天神一般英勇一回,急忙去找救兵了。
他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再一次和夏知秋强调:“那姑娘怕是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她让我下山报官的时刻,还哀求我找到屋内的一把刀,把那把刀拿给她。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就是心里慌,想请大人快些赶过去看看。”
乞丐当然知道,这事儿还是由官府出面比较好。万一遇到歹人,他不但救不了姑娘,还可能命丧破庙里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知秋自然是不能耽搁下去了。
她召集了还在衙门中的捕快,组成一个队伍,让所有人都带上刀,气势汹汹地跟着乞丐去往那个破庙。
破庙位处于吉祥镇外的山腰,人烟罕见,山路上的杂草丛生,野草都及腰了,很明显是太久没人走这条路,没被鞋踩踏过的路,自然是不够平整的。
夏知秋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想起到镇外的破庙里待着?这可离镇子远着呢!”
乞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名叫阿五,平时就在镇子里要饭。镇子里的庙基本都有庙祝看守,没小的容身之处。要想找个窝,自然就得盯着镇外了。小的还会上山挖野菜,有一次恰巧来到这边寻寻看野果野菜的,就瞧见这一座破庙了。这不是庙祝的地盘,也没个香客,收拾妥当,给小的当个窝,还挺好的。”
夏知秋懂了,正因为这里够远,也没人住,阿五才会盯上这里。
闻言,赵金石问:“怎么不想着找个活做做?你有手有脚,就算帮粮仓抬粮袋子,一天也有十文钱啊。”
阿五嘿嘿两声笑,道:“我这样脏兮兮的样子,怎么敢往店家那边凑呢?还不得被人赶出来?何况干活多累,小的就这样要饭混日子,也挺好。”
他看似不在意,夏知秋却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辛酸感。
夏知秋有点懊悔,她治理吉祥镇,怎就忘记了这些处于人间边缘的人呢?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也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要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像个市井老百姓一样正常生活,想必也不会有人不愿意吧?
夏知秋语重心长地道:“若是本官愿意给你安排一间屋舍,供你一个月的吃穿,你愿意去干劳力挣钱吗?”
阿五一愣,他支支吾吾:“这……这怎么好意思。”
谢林安懂夏知秋是天生的菩萨心肠,他叹了一口气,助她一臂之力,劝说阿五:“你也不想冬日里没口吃喝,继续过着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的日子吧?你记得你连商铺都不能入内,被富贵人家棍棒驱赶的日子吧?谁不想体体面面生活,不受人的气?如今夏大人给你机会,你该知足,莫要矫情了。”
阿五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这可是天上落下的馅饼。他赶忙应下了,给夏知秋道谢:“谢谢官老爷!要是您愿意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一定好好做事,不给您丢脸!”
“这才对嘛。”夏知秋的心思活泛开了,她决定明日起就让差役在整个吉祥镇搜寻那些被人厌弃遗忘的乞丐,将他们都招到一块儿,给吃喝与住处,再寻些船工或是搬运的体力活计给这些人做。
他们吃过苦了,给他们一个爬上去的机会,这些人一定会奋力向上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必没有人愿意待在最底层,任人碾压。
谈话间,几人就来到了那间破庙里。
破庙黑漆漆的,瞧不见事物,也很安静,落针可闻。
夏知秋让徐捕头拿出火折子,点起带来的火把。
一时间,火把熊熊燃烧,那跳跃的火苗映入人眼,将庙里的一切事物照亮。庙里到处都是蜘蛛网与尘埃,目光所及之处,四散的灰尘犹如蚊虫,上下翻飞。
就在这时,谢林安突然皱起了眉头,低语一句:“有一股血腥味。”
“什么?”听得这话,夏知秋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的心中,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推搡阿五,慌张地道:“赶紧带我去寻那个神藏少女!”
阿五也慌了神,他急忙朝前跑,往大殿深处跑去。随后,阿五指着地面的一个酒窖入口,对夏知秋道:“她就在这下面。”
徐捕头夺过火把,一马当先。他踩着朝下的石阶,走在夏知秋前头,为她保驾护航。
这里估摸着曾经是个地窖,或许在寺庙香火鼎盛的时期,这里用于藏匿祭祀用的一些招魂幡或佛像,更有甚者,是用来藏酒,或是战乱时期躲人的。
总而言之,此处荒废许久,真实用处已不可考。
他们越往下走,血腥味越重。那股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惹得人腹中翻搅,几乎呕吐。
夏知秋的手心皆是热汗,黏黏腻腻的,似乎还扎入了毛孔之中,偶有刺痛。
她太紧张了,一时间无所适从。
直到台阶走完了,夏知秋这才缓过神来。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
徐捕头已将火把照亮远方……
入目,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墙上、地上、人身上,到处都是。那些浓稠滚烫的血液,犹如最火红的花,在地上绽放。
深红色最中央,站着一个双脚都捆绑着铁镣铐的姑娘。她的脚下,还有一名没了气息的男子。那血,就是从男子身上涌出来的。
这位姑娘眉目极为艳丽,皮囊美,骨相也美。她此时直勾勾盯着夏知秋,与夏知秋对视。
这就是那个神藏少女吗?夏知秋心想。
只见少女左手执刀,犹如恶鬼一般,站在地狱之中。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鲜血,突然朝夏知秋伸出手,气息孱弱地喊:“救救我!”
吉祥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