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亦说他可以等，谭若素许多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小亦，秦赢也好，陈语琪也罢，你无论跟谁在一起，妈妈所希望的，就是你能过得幸福。”凭心而论，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幸福呢？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母子两人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回到病房的时候，蒋奶奶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发呆，看到蒋亦的那一瞬，目光一亮，随后垂下了眼睛，“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闭眼前看不到你了呢……”说完闭上眼睛，好似不想看到他。

再好的病房也不如自己家里舒服，再加上医院的条件有限，她曾经染得深栗色的头发下面冒出了一小截白发，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一些，蒋亦慢步走到她的病床前，帮她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头发，蹲跪在她病床前，“奶奶，我们和解好不好？”

一夜没睡，蒋亦的眼中都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颓废，一想起自己的爸妈可能就要离婚了，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奶奶，我们是一家人，血脉至亲，我们和解，好不好？”说着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床单上，掩去了眼角的那一滴泪。

他声音中的哽咽让蒋奶奶心中一颤，正如蒋亦所言，他们是血脉至亲，何至于此？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蒋亦的头，轻轻说了一句“好”，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被蒋亦抓住的那只手一阵发麻，左侧半边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小，小亦……”

跟在后面的谭若素刚松开一口气，却发现了不对劲，蒋家奶奶的嘴巴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蒋亦，快放开奶奶，快！”她飞快地上前一步，推开仍沉浸在自己情绪的蒋亦，按下了床边的按钮。

此时才5点多，蒋奶奶的主治医师还没上班，值班医生听到VIP病房的铃声，无奈地摇了摇“这些有钱人就是怪癖多，没病也非要说自己有病，动不动还要进一下抢救室，简直是把医院当成了游戏场。”他慢吞吞地向外走，才打开门就见一个小护士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唐医生，赶快，蒋老太太这次好像真的病了！快！”

那位姓唐的医生冷哼了一声，“你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那个小护士见他仍不着急，汗都要冒出来了，“对呀，这次狼真的来了！”

谭若素在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看到蒋家奶奶短短的功夫已经嘴斜眼歪了，心里咯噔一下，时间还早，没来得及给她量血压，但光凭经验便猜测出一二，怕是高血压引发了部分脑梗，只是不知脑梗的程度怎样？她一边做着应急措施，一边暗暗祈祷，梗住的地方千万不要是大动脉！

看到奶奶的眼泪和口水一起流下，蒋亦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他没有学过急救知识，手足无措，眼见着医生护士齐齐涌入，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他的心刷地便凉了下去，“奶奶！奶奶！”

谭若素跟着医护人员一起将蒋家奶奶抬上了行动病床，边跑边抓着她的手，“妈，妈你别怕，我在呢！医生也在，你不要怕！”之前几次，即便是奶奶昏厥，他也没发现自己妈妈这般慌乱过，纷乱的病房一下安静了下来，蒋亦才后知后觉地跟在行动病床后跑了起来。

楼上楼下，从CT室到核磁共振室，蒋亦只知道跟在后面跑，听到医生在跟他妈说“这次是高血压引发的大面积脑梗，可她之前有脑出血的症状，溶栓的药物有可能再次引起出血，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谭若素叹息一声，转身才发现蒋亦，“别愣神了，给你爸打电话吧！”

蒋家奶奶回到病房用上了溶栓的药物，她沉沉睡去了，病房恢复了宁静，蒋亦抓过她没有打吊针的另一只手，“妈，奶奶这次是不是病的很重？”

“这种大面积的突发性脑梗致死率很高，不过幸亏咱们在医院，抢救及时，一般溶栓药物在2个小时效果最好，也不容易留下后遗症，按说不用太担心，但你奶奶她之前出现过出血，部分血管壁可能比较薄，现在就担心她再次出血……”谭若素不动声色地擦掉了眼角的眼泪，心里对婆婆的感情很复杂，曾有那么几天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见，可是在她中风的那一刻，她却慌乱无措，脑子里只盼着她平安无事，见她这么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心里竟有些心疼。

感情啊，从来都是错综复杂的，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即便有恨，也不会只有恨。

病房里安静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除了蒋同，剩下的蒋家人全都一起来了，蒋老爷子看到蒋奶奶安静地睡在那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素素，你妈她没事吧？”

“爸，我妈这次，有些严重……”谭若素将CT和核磁的片子从袋子里抽出来，慢慢地跟他们讲解起来，蒋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以为自己的老妻又像前几次一样，为了搓磨老大家的这对母子，故意装病，所以他虽然来了，却并不怎么着急……“怎么会这样？”他看向蒋亦。

是啊，怎么会这样？明明奶奶答应与他和解了？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爸，一般血压本来在早晨的时候就会比白天高一些，小亦回来了，妈看到他很高兴，所以一时激动……”谭若素看到老爷子眼神不善，主动解释道。

“你确定你妈看到蒋亦会高兴？”蒋老爷子冷冷地瞥了谭若素一眼，“就算是因为高兴、激动而血压增高，可是，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妈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不管今天的蒋亦有没有错，在蒋老爷子看来，蒋亦都错了，因为一开始他就错了。“蒋亦，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再闹下去吗？”

闹？他蒋亦什么时候闹过？除了冲动之下去了杭州，蒋亦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抓着那只干枯瘦弱、零星地分布着几颗老年斑的手，看着面色灰败的奶奶，他不能为自己分辨什么，只是用沉默去对抗无谓的指责。

毕竟是亲孙子，蒋老爷子对蒋亦再不满也只是指责几句，但蒋家奶奶的娘家人却不是说说的，他们听闻这次蒋家奶奶的病情如此严重，立刻赶到了医院，像是要打群架一般，把蒋亦围了起来，“蒋亦，你把我姑姑气成这样，总不能在床前装个孝子贤孙就算了吧？”他那位表姑首当其冲，恨不得指着蒋亦的鼻子。

“对呀，蒋亦，你也知道姑姑是为了什么才病的，若是真的还把姑姑当你奶奶，就赶紧跟那个小妖精分手，立刻与陈语琪订婚！”另一位伯伯也站出来说道。

如今不光蒋亦是众矢之的，就连蒋爸爸也陷入了战火之中，“你妈是什么性格你也知道，她就是那倔脾气，可以因为跟你外婆赌气连着三天不吃饭……直到所有人哄她才行，蒋亦确实不错，孩子也很优秀，可是在他奶奶面前，他就得当好这个孙子，他不服软，难道还要你妈去给他服软吗？男孩子呀，你要亲自教育才成，可不能一味丢给他妈！”

“大舅，蒋亦已经快三十岁了……再说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跟我妈握手言和了……”

“握手言和还能把你妈气成那样？我告诉你，你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二舅不会跟你们蒋家人善罢甘休！你们要是识相的，就按你妈的话让他赶紧跟陈家那丫头订婚，说不准，你妈一高兴，病就好了！”蒋亦的舅爷爷已经快八十了，但身体依然硬朗，态度也格外强硬，毕竟跟蒋家这种艺术世家相比，蒋奶奶的娘家势力更强大。

这些亲戚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强迫蒋亦跟陈语琪订婚，就算是牛不喝水也要强按头，按着蒋亦定下这门亲事，了却他奶奶的那份心愿。他们不会在意蒋亦是否喜欢陈家小姐，也不会在意蒋亦未来的人生是否会幸福。

在一片闹哄哄中，蒋家奶奶皱了皱眉头，终于醒了过来，“小，小亦啊！”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嘴角仍然有些歪，说了这几个字后一丝口涎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姑姑，姑姑你醒了！”蒋亦的表姑离着病床最近，她推开蒋亦凑到蒋奶奶身边，“姑姑，你别生气了，我们帮你骂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他跟陈家小姐结婚！”

蒋家奶奶着急地摇了摇头，“亦呀……小亦呀！亦不要……”

这样的话在她娘家人听来，定然是蒋亦真的将她气到了，几个表舅不由分说揪着蒋亦的领子把他拎到楼道里，一阵拳打脚踢，蒋亦抱着自己的肚子，任这闹剧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