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念奴轻轻巧巧暼他一眼,眼角眉梢皆是骄矜灵动,搅了一池春水。
清风不知事,何故乱撩人。
祸水!少帝别过眼,暗暗啐了一句。
小毒妇前脚进了宫,后脚大将军与摄政王便得了信。
韩珩是忠臣,帝命难违,只求皇上让他临走之前再见念奴最后一面。
摄政王却无所顾忌,知道少帝所为后,第一时间赶到宫里兴师问罪。
“陛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太傅过去不曾教过你?”男人一身玄衣,满身的贵气,逆着光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得好像他才是这个天下的皇帝。
的确,想来他在这人眼中,不过一个无能傀儡而已。
殿内轻纱飘动间,只见少帝轻狂放浪地靠在柔媚歌姬怀里,轻晃着琉璃杯里的葡萄美酒,暧昧低笑道:“皇叔叔恐怕多虑了吧?朕只是觉得……与那姑娘颇为投缘,故接进宫来亲近一番。”
“亲近”两个字咬得缠绵悱恻,教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要激怒魏靖川,想看他歇斯底里,跌下神坛。
“魏骏。”摄政王声音完全沉了下来,却并未见动怒,“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人君者,莫要轻易折辱了自己。”
少帝忽然一把摔了琉璃杯,暗紫色琼浆泼洒了一地,他摇摇晃晃站起,借酒发疯,抬手指着魏靖川的方向轻慢嘲讽:“裙下之臣,也好意思在这里冠冕堂皇教导为人之君?!”
魏靖川闻言丝毫不为所动,面不改色抛出两个选择,“本王带她走,或者,你送她回去。”
“以什么身份?”魏骏俯身,双手撑着长案,黑眸慵懒抬起,勾着唇角笑问:“敢问皇叔,是以什么身份带小姑娘回去呢?”
那可是赐婚给了大将军的未来韩家夫人。
跟摄政王有什么关系?
见那人长身玉立,眉眼不动地沉默着,少帝漫不经心地从双手撑着几案改为单手托着下颌,醉眼迷蒙地笑吟吟问道:“君子成人之美,怎好夺人之妻?皇叔……以为呢?”
“甚好。”摄政王点了点头,神情莫测地说了句:“陛下记住今日所言,千万不要忘记。”便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
少帝腾然起身,朗秀面容上有些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难道说是在欲擒故纵?还是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少帝的面色慢慢阴郁下来,手指攥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长案。
他唇角勾起残忍笑意:“皇叔,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皇帝为制住大将军,挟念奴为棋子,这已不是宫中什么秘密。
可偏偏被当做棋子的那个人毫无自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搅得宫里天翻地覆。
“陛下,陛下……坏了坏了……”贴身小太监自殿外慌慌张张进来,边走边念叨:“不得了不得了……”
少帝掩目扶额,叹了口气道:“前日里摔了李妃的玉印,昨个儿放走了太妃的八哥,今日又怎么了?”
拉长了调子的语气里满是头疼和无奈。
“今日……今日姑娘同几位娘娘们凑了个牌局。”
“哦?”魏骏颇感兴趣地抬起头,语气轻快地说:“这不是挺好的么?既没作妖也没闹事,多难得啊。”
“这……”小太监一脸难色,支支吾吾道:“可,可奴才听姑娘唠的那些嗑,怎么也不像是些好话。”
“说什么了?”
…………
“为什么说不要斗?因为斗不斗都没有关系呀,你看姐姐们的出身都不差,稳稳当当各安身命挺好的事,两败俱伤多没意思啊。”
魏骏走到殿门口就听见这段头头是道的话,他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又听那小姑娘语重心长道:“世上男人多是负心薄幸郎,作为女子就应该好好珍重自己。大家都是小仙女,不过下凡历劫而已,别讲那些情情爱爱的,俗气。”
里面莺莺燕燕哄笑一片,银铃般的声音四处飘散。
少帝在门外也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气笑了,好你个念奴,胆子倒真不小。
偌大个后宫,全凭你折腾,还真是不见外。
怪不得那老东西只意思了意思,就放心不领你回去,半天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小作精。
少帝心思千回百转,念的全都是那作精而不自知,最后思绪竟然落到了——她这般作为,只会破了他的制衡局面。
后宫妃子们都和和气气了,前朝党派间也不争不斗,那他这个皇帝也就快要做到头了。
没了九五尊位,他凭什么和摄政王斗?
于是他抬步走进殿内,面色冰冷地开口:“挑唆后妃,你可知该当何罪?”
莺莺燕燕们聚在一起香气扑鼻,桌上牌局七零八散,瓜子壳落了满地,一个看着面生的后妃正掰了瓣橘子送进念奴嘴里,小姑娘刚咬住还没咽下,转头望着少帝的眼神清澈而无辜。
“什么?”她歪头问道,像是装傻。
“你心知肚明。”
贴身太监带回来她的原话——对待皇帝不能心存爱意,不然结局一定会很惨。
想到此,魏骏的心里更冷了一分,对殿外禁卫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她带下去。”
念奴被关进了地牢里,床上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还有妃子偷偷叫人送来的棉褥,柔软得不得了,只是无窗无光,不见天日。
小姑娘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铜墙铁壁在她眼里如若无物。
少帝曾在夜里悄悄来过几次,站在牢房外遥遥叫她的名字,那纤影侧身躺着并不应答。
少帝也不介意,自说自话道:“朕很好说话,你想出来,只要同朕认错便是。”
认错说,对皇帝心存爱意,结局也不一定会很惨。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轻缓呼吸作响。
少帝并不气馁,只说:“朕明日再来,想好了随时同朕说。”
关她在这里,权力是起因,罪名是借口,最不为人知的,不过是隐秘又可怕的掌控欲,就好像把鸟雀关在笼子里。
又过了两天,地牢的看守突然上报说关着的人不肯吃饭了,每回上一顿送进去的饭菜又原样待到下一餐。
少帝心里隐怒不已,亲自去了让人打开牢门,端进去饭菜亲手喂她吃,念奴很乖的张口吃了。
魏骏一手搂着人,一手端着碗,当场愣住,心里后知后觉升起一股名为窃喜的情绪。
“还要。”小姑娘吃了几口,迟迟等不着下一口,不耐催促了句。
魏骏手上麻利地喂了人,嘴上又故作嘲弄地嗤笑:“就非要人喂才肯吃?娇气死你算了!”
念奴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乖巧地专心等待投喂。
候在旁边的贴身小太监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一会儿看上一眼,一会儿又看上一眼,手指揪着衣服不住揉搓,脚下踱来踱去动个不停。
少帝动作温柔地喂食,眼皮也不掀地冷斥:“进来的时候夹着尾巴了?再动就滚出去!”
“……”小太监一下僵住,半晌颤颤巍巍低声道:“陛下,你看姑娘的眼睛……是不是,是不是……看不见了?”
魏骏动作一顿,搂着念奴的那只手举起来,屈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微抬,他低下头去看,须臾,哐啷一声,另一只手上端着的镶金玉碗碎落在地,汤汤水水洒了满地,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