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衾对他说:“孤愿意补偿给你一切,除了……孤是嫁给楚国的人,此生都不会再有改变。”
至于那省去未曾言的,两人都清楚是什么。
左青炀脊背僵直,他强压下心中的怨恨与失望,声音低沉而冷酷:“不必了。从陛下派人杀我那一刻起,我们就算是了断了。陛下厌恶我到恨不能立刻死去,我也不会再不知趣地给陛下徒增烦扰。”
他果然说到做到,没有再来找过萧衾一次,甚至像是为了让她彻底放心一样,以往全都推拒的给他牵线做媒的,此后也不再一口回绝,竟是真的相看起京中贵女来。
深宫冰冷,左青炀火热,如今这团火终于也灭掉了,萧衾竟颇有些自作自受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伤透了他的心,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陈文熙之流,草菅他人性命连眼睛都不眨。
萧衾这时候又忽然想起段承瑞那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曾深恨无上皇权,如今却又深谙弄权玩术。
又或者她其实从来都没变,一如既往厌倦这人间。
无论如何,疯狗知道规矩了,绳子她也不必再牵,总归是这个道理。千头万绪地纠纠结结一阵子后,萧衾终于痛痛快快地想明白。
只是她近来总是胡思乱想,不仅胃口不怎么好,夜里也越发难眠。她不让人跟着,提了灯自己出去,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看,竟是到了长秋宫外。
从半掩的宫门中,隐约可见殿内明亮灯盏,窗前人影晃动。眼前一幕,让萧衾觉得有如隔世般恍惚。
她夺得天下后,再重新站到这长秋宫前,望着这座偏远宫殿里的一盏孤灯,竟觉得心境一如当年苦寒,甚至还不如当年。
这一生,好似艰难无比,望不到尽头一般,比之当年惠后独处冷宫,竟像是毫无二致。
萧衾正要转身离去之际,宫门里忽然探头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俊俏,一袭修身白袍。
那少年见着她后颇为惊异,扒着门框好奇地问道:“你是何人?”
段暄掌灯看完了书,正要来关好门后去睡觉,却不想在他的宫门口看见一个长相十分美丽的女子,锦裘加身,乌发红唇,那样明艳的眉眼,看起来却寂寞得很。
她漂亮得像琥珀一样的眼里,仿佛藏着万年化不开的寂寞。
*
朝中盛传大将军左青炀好事将近,说是与太学博士家的女儿来往颇密,似有欲结姻亲之疑。
宫中有碎嘴的婢子讨论了几句,正逢今上经过旁边,渊虹立刻斥责她们闭嘴。
萧衾却摆手,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将军也老大不小,正是该娶妻的年纪。”
渊宫点点头,贴心地为她转移话题:“陛下,您吩咐的事已经做好,今日让人往长秋宫送的东西都送到了。往后吃穿用度上,断不会短了那位九殿下的。”
长秋宫里的九殿下,自然是指的段暄。他就是换了段承瑞回国去的那个新质子,早前紫金之城里又是内乱,又是改革,好长时间没人顾得上他,他自个儿在长秋宫里倒过得颇为安生。
昨夜初见,闲聊了两句,那少年颇为有趣,性子跳脱,甚至有些没大没小,但是看得出品性单纯。
回来后,萧衾特意吩咐了句对长秋宫里多加照顾。说到底,未尝不是念她和段承瑞曾经艰难,于是也看不太过别人再苦。
这位九殿下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是萧衾优待他,不知从哪里听来她近来食欲不振,便托人送来了他自己做的辣子面,说是他们齐国的特色美食。
宫人先用银箸试毒,再由试菜的专人尝过汤面,萧衾才能吃进口中。浓汤香辣,作料加了醋、姜粉、芫荽等,吃起来时别有风味,鲜醋酸酸的尤其开胃。
手艺不错,比之段承瑞亦是不遑多让。一碗辣子面吃得萧衾很有食欲,但待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她又不由得一怔。
*
朝堂之上,封爵威烈侯、又是大将军的左青炀站在武官的最前列,明明是离宣惠帝最近的地方,君臣两人目光竟然自始至终从未有过一次交汇。
将要散朝之时,众臣却见威烈候突然出列,参礼后沉声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大殿之上安静无声,只听宣惠帝语气如常道:“将军请讲。”
左青炀抬起头,终于看到君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而翻来覆去的心脏揪疼。
她的目光,很陌生,已经不单单能用冷淡来形容,而是……就好像从未与他相识过一样,里面没有爱恨,就连讨厌也不见了踪影。
隽秀清贵的脸上是那种,对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可是他们曾紧密相拥,也曾唇齿交缠,曾经是那样地亲密……怎么可以,怎么能?
左青炀喉头发哽,几乎说不出一句声音平稳的话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好尽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丢脸,低声道:“军务之事,一时说不清楚……臣还是写本折子再奏。”
萧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无事退朝”,便走下了龙椅。
左青炀夜里是生生疼醒的,他睡不安稳,还做了个梦。梦里的殿下就被他抱在怀里,低头就能亲到,可是一转眼,她就站在了离他很远的暗处,身影一点一点被黑色吞噬掉。
他想张口叫她快点回来,可任凭他声嘶力竭,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绝望像潮水一样缓缓将他淹没,然后他被迫溺在其中逐渐窒息。
左青炀惊醒时,满头冷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是缓解不了心脏那处的阵阵紧缩。
太难受了,甚至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一刻他想,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能像以前一样,回到她的身边,得见她笑靥……哪怕是怒容也好呢。只要别无视他就好,他实在承受不了。
可他又深深地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正如曾经的段承瑞一样,在萧衾那里,没有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