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预想到了如今情形,但是等真的看到她冷心冷肺的模样,他心里还是感到近乎绝望。
左青炀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看她与那少年的相处画面,他微微低下头,盯着脚上锦靴的精美纹路,死气沉沉地说道:“不如何,就那样。”
又是沉默半晌,萧衾似乎是不想再与他耽搁下去,问道:“将军不继续到处逛逛吗?”
这是连和自己多待一会儿都觉得难以忍受吗?左青炀心脏疼得像有把刀在里面翻搅,近乎麻木地这样想着。
没有什么比不防备时的中伤更为致命。他根本想不到,有时候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人全盘崩溃。
其实不然。在萧衾看来,左青炀如今倒是规矩得很,只是少言寡语反应颇为迟钝,看起来有些过分呆板了。
他如此作态,让萧衾也渐渐觉出了些许不自在,但要是都不说话又觉得不很妥当,是以她略显迟疑地开口问道:“若是将军无事,不妨一起走走?”
左青炀亦步亦趋地跟在萧衾身后,中间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虽算是走在了一起,但也没有话可说。他再伸不出手去像往常那样抱她,她也不再像过往疾言厉色待他,平淡毫无波澜,令人压抑又不甘。
纠纠缠缠一场,什么也没剩下。
左青炀感觉自己难受得要命,想哭都哭不出来。他忍不住想:她要我的命给她就是了,大不了一死,也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简直生不如死,有什么意思。
*
左青炀心里始终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是在听闻段暄公然出入明光宫之时,他不愿去想那少年与萧衾在君王寝宫里会是何种光景,也不敢想。
但却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去猜想。
他们在寝宫里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伴随君侧、登堂入室,再下一步是什么?
这夜左青炀大醉闯宫,宣惠帝除了已开始的惊异,还是温和待他,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身上有随意进出宫门的腰牌,但天色已经很晚,会有什么事是不能明日再议的。
何况他叩开宫门后一路横冲直撞,醉意深重直奔帝寝而来,这理应是重罪。
左青炀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红着眼眶,眼前一片雾气蒙蒙,是满心酸楚和委屈所致。
“你不能这样对我。”他扑向面色平静的萧衾,抱住人后把头往她怀中深埋,喃喃说道:“殿下,你不能因为不喜欢我,就让另一个人代替陪在你身边……我真的受不了。”
萧衾先是愣怔,而后周身温和褪去,久违的厌烦涌上心头,不冷不热问他:“你又发什么疯?”
太学博士是名流大家,正经文人,若弄出什么笑话,不是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文人最重声誉,到时博士非哭天抢地地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前不可。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左青炀眼角湿了一片,他近乎哽咽地出声问道:“为什么?殿下……明明是你做错了,是你要杀我啊……为什么反倒是我求不来你回头看一眼?”
“我不懂。”他咬着牙问她,千般委屈万般怨怒都在其中:“这到底是为什么?”
萧衾被他问得一怔,她想,或许自己应该爱他,可讨厌他似乎已经成为本能。
可要说什么理由,却也说不太上来。
若说恨他延误了自己见惠后最后一面,这个理由如今已经说不通。在外出访返回楚国的那一天,她到惠后宫中坐了许久,那时她以为左青炀已经身故。
可那晚却在福宁殿里发现了惠后压在枕下的遗书。萧衾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惠后是自尽而亡的。
就像陈文熙说的,苟延残喘许多年,她早就已经活够了。之所以还苦苦撑着一副虚弱病体,只不过为了等着能再见一面萧衾,后来也真的让她等到了。可见了女儿之后反倒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她知道萧衾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并且只会越来越好,于是放下心来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从得知惠后是自尽开始,萧衾的心结便松动了。她知道无论如何怪不到左青炀身上,不管那一次他有没有带自己去见惠后,最后都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
其实那时她便有些后悔,所以愿意倾其所有补偿左青炀。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厌恨眼前这个人呢?难道真的是她太过冷血和固执了吗?
左青炀迟迟等不到萧衾一句回答,不禁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她,开口的瞬间晶莹眼泪从睫毛滴落,无声无息,却震人心弦。
他说:“就算你想要我死,我还是爱你。”
萧衾居高临下看着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可她心里并不是毫无感觉,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
惠后刚刚香消玉殒的那段日子,她无疑也是曾恨过左青炀的。恨他但凡回应她一句,她也不至于见不到娘亲最后一面。
可归根结底,与他无关。只是当时的萧衾太过痛苦,满腔无处抒发的恨意才会转嫁他人。
新朝建立之初,确有颇多艰难。甚至有阉党余孽伺机刺杀,左青炀为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胸背之上累累伤痕昭昭。
他就守在她跟前,挡刀挡剑永远冲在最前面。
修罗场上,只有他一直站在她身边。
他不欠她什么。
他的坏萧衾很清楚,他的好她也都记得。
往事不可追,或许,她应该珍惜眼前人。
“那太学博士之女是怎么一回事?往后又待如何?”宣惠帝终于开了金口,缓缓问道。
提及此事,左青炀像是十分理亏,有些不敢直视萧衾,弱声说道:“我与她未曾谋面,真的……只是应了媒妁之言,看过一次画像而已,可我心里对那姑娘绝对没有任何想法!殿下信我……”
他一副生怕萧衾不信的模样,就差指天发誓了。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又试探说道:“若是殿下担心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会有损姑娘家清誉,我可以去博士家登门道歉。”
萧衾朝身前的男人伸出手,左青炀愣了一瞬,眼神骤亮,而后一把抓了上去,受宠若惊道:“……殿下?”
他知道萧衾骨子里流淌着冰冷的血液,哪怕为她死去也不见能得她展颜一笑,可若在他有生之年,能见她主动朝自己伸出手来,也算不枉他甘心为她死去的一片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