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尼带着人来到岸上,他研究沙滩上的足迹,判断他们应该是游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然后避人耳目,沿着海岸,步行到前一天找到的那条河的出海口,可以让流水淹没他们的脚印,这也是一条进入岛屿深处的捷径。
他走过浅水滩,那天手下曾在此沐浴,他们背上的一条条伤痕再度浮现眼前。这次的潜逃事件让他感到为难,怎么能说他们有错呢?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手下:“这些可怜的家伙根本没有活路,吉姆身体虚弱,在山里长时间行走绝对撑不住,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他们。可是,你们也听到了,船长的话,船长会杀了他们,或者更惨。我不想抓他们。”
六个队员犹豫了起来。
背上叛乱的罪名,下场不是被终身放逐就是遭受绞刑。这就表示,永远叶没有机会再回祖国。
一名船员开了口:“隆尼说得不错,难道你们已经忘记了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们忍受了多少蛮横的暴力?船队人员少了一半,布瑞德绝不会离开,所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让我们找到同伴,夺下船只,对我来说,我再也受不了被当成奴隶畜生一般对待。”
其他船员也一个接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大家都赞同这样做。
他们继续逆流而上,仔细查看峡谷坡地,希望找到逃亡者的踪迹
第二天,出去的船员还没有回来,布瑞德船长怒气高涨,野兽的本能的告诉他,隆尼已经背叛,永远不会把逃走的人带回来了。
他随便挑了一名水手出去,指责他怠惰值守,当着其他所有船员的面,将他抽打至鲜血直流。每一次长鞭挥下,可怜的受难者疼痛难当,呜咽哀鸣,而行刑的刽子手则咒神怨鬼,骂声震天。
此时,隆尼带着手下,正努力爬越滑溜的岩石,河水奔流其上,浪沫飞溅,瀑流声声。斜谷中,荆棘密布,落石塌方,没有平坦的路径。现在,他们居高临下,远眺海湾,信天翁号如同一只小甲虫一般钉在丝绒般的大海上。
然而,他们离那充满怨毒酷热的炼狱越来越远,却愈发觉得,他们又掉入了一张大网。仿佛有一道目光,非人,无情,如影随形,时时紧盯,见他们排除万难费力接近,暗暗窃喜。
他们几乎能感受到,这目光就黏在他们汗水淋漓的皮肤上,亦步亦趋,随他们乱步踏空,侧耳倾听他们疲倦不已的身躯气喘吁吁。这感觉常令他们猛然一百八十度转身,警戒得握紧长枪。这在寂静的光天化日之下,显得分外可笑。
可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避免不了命运的安排。在他们六神无主之际,一群野蛮人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接下来的几天,信天翁号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大火炉般的三伏天里,一切静止。
不过,布瑞德已经决定将叛乱者弃留在岛上,只待风起,就要起航。他在甲板上来回踱步,腰间挂着手枪,诅咒天上那颗玩弄他影子的火球,辱骂这艘破船,骂那张一点也没用处比披上假鼻子上的手帕还不如的帆。
在他们抵达后的第十天晚上,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夹杂着节奏分明的喊叫以及浑浊歌声的声响,沙滩上亮起火来,许多像猎豹一样敏捷的身影包围上来,以极为古怪的方式乱跳乱舞。
很快,这一整片区域被照的通红,宛如火窟。叫声加倍响亮,震耳欲聋。这真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声音,尽管每个水手都经过风暴千锤百炼,此时却无一人不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出来一样难受。
他们看到一个个人形包裹被抬了出来,周围的吼声变成了狂风般的呼啸。
“食人族!”船长低吼。
听到这个字眼,他们仿佛被甩了一记耳光,他们恢复了镇定。他们毫不迟疑拿起武器,投掷小艇下海,准备不惜一切,抢救同伴,如果,他们还算是同伴的话。
布瑞德也跟他们一起登上了小艇,抓起了一支船桨。他的双臂强壮有力,紧握之下,船桨都被折弯。
那场肉搏战激烈而混乱,虽然他们有武器,但还是抵不过蛮族人多,对船队来说,简直残酷无比,毫无胜算,不久之后,他们寡不敌众,一一丧命。布瑞德以船桨当武器,双臂轮挥,如伐木工人般发出吆喝,但蛮族越来越多,不一会儿,整只船队就剩他一人。
一支狼牙棒正要朝他当头劈下,蛮族族长突然用一只手指着他说:“吉诺塔!”那名挥棒者就停了下来。船长立即被十二名野人包围,推到在地。
蛮族人没有杀死他,而是在他脖子上套上一条树皮绳索,把他带回了半山腰的村落中。他被安置在一个支柱架高的笼子里。
白天晚上都有老妇前来,给他带上甘薯和蕨根煮的粥,但他碰也不碰。后来,他生出力气,不再默默绝食。他吃饱后,开始对她们尽情辱骂,五十年来四处航行所累积出的丰富词汇全部用上。然而,老妇人们不但不驳斥,反而回以欣然的神采,并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同一个词:“吉诺塔!”
终于有一天,野人将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待他如同一株珍贵罕见的植物。他们为他戴上三层花叶头冠和贝壳项链,用某种从树皮里提取的虹彩替他涂脸。然后整座村子的人都跟着他一起上路。
他们来到岛屿顶峰,站在火山山巅之上,火山口的尖石锋利如牙。悬崖边有座平坦的石块,火山烟和硫磺不断从下方冒出来。这里是蛮族祭祀的地方。
他们按规行事,排列队伍,将蔬菜水果等祭品一个一个扔进深渊,然后,他们左右摇摆着身体,拍击手掌,节拍分明地唱诵三个音节,音量由低到高,逐渐增强,直至震耳欲聋:“吉诺塔,吉诺塔”
船长布瑞德被推到最前面,迎接他的最终下场:被黑色的大嘴巴吞没。
就在同一时刻,一阵大风吹断了信天翁号的缆绳,沉重的船只开始原地打转,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缓缓远离岛屿,宛如一艘幽灵船,扬着所有白帆,好像是一条条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