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李卫东面前的这队人，是津门市的外贸团队，而为首一人，正是那个会瞬间变脸的周福来。

一年多前，加藤正行考察津门汽车，李卫东曾经给津门外贸局当过翻译，便在那时候认识了周福来。

最初见到李卫东的时候，周福来还以为李卫东是个学生，后来发现李卫东精通日语后，瞬间变脸，称呼李卫东为“小李老师”。

李卫东离开津门之前，还用手中的100元外汇券，从周福来那里换来了一台黑白电视机。

如今李卫东在广交会的办公区，又见到了周福来。

广交会本来就是外贸会议，作为负责外贸的官员，周福来出现在这里，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周福来的变化不大，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虽然穿着西装，可看起来总是有些别扭，脖子上的领带也依旧是红领巾的打法。

“周福来那里，说不定有那份重要外商名单！”想到这里，李卫东立刻走了上去。

“周局，好久不见！”隔着老远，李卫东便于周福来打招呼。

周福来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两秒后，才想起李卫东是谁。

“你是小李老师！”周福来也摆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难得周局还记得我！我真是受宠若惊。”李卫东立刻说道。

“你当时帮了我们局那么大的忙，我怎么能忘了你呀！”周福来接着问道：“小李老师，你是来当翻译的么？”

“本来不是，可现在的话，恐怕真得找个翻译的工作了，要不然，明天连广交会的会场都进不去。”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本来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展览的，我们厂的产品被分在了日用品区，这日用品区刚取消了，我们的产品也就没有展位了，这没有展品参展，我连张进场证都混不到了。”

周福来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日用品展区取消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听说是来了一批外商，对刺绣制品有比较大的购买意向，所以主办方决定临时增加刺绣展区。日用品展区那边，订单情况一直不好，也就被取消了。”

未来中国制造的日用品遍布全世界，然而在八十年代，“madeinchina”还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没有国家愿意够买中国生产的日用品。

周福来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李卫东，随后开口说道：“小李老师，你若是有空的话，不妨来我们团里，我们很需要李老师这种精通日语的人才。”

李卫东就等着周福来这句话呢，他立刻开口说道：“周局，其实我还懂英语，如果有英语翻译工作的话，我也能行。”

“小李老师还懂英语！那太好了！”周福来顿时面露喜色。

广交会这种国际性的展会，翻译永远都不够用，李卫东这种懂外语的人，周福来自然是不会放过，展团里多一个翻译，就多一个能跟外宾交流的人，也就多一个赚外汇的机会。

李卫东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希望通过周福来，获得那份重要外商的名单。

……

八十年代的羊城，能够接待外宾的宾馆并不算多。

在广交会期间，大部分的外宾都会选择中国大酒店，因为中国大酒店就在流花路上，距离广交会的展馆比较近。

而一些比较有牌面的外商，则会住在白天鹅宾馆，那里的环境要好的多，美国总统尼克松、老布什，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等政要人物，都曾在白天鹅宾馆下榻。

李卫东跟随周福来一起，来到白天鹅宾馆，去拜访几位重要的外商。

坐在车上，周福来开口介绍道：“这次我们拜访的外商，其实都是熟人，之前曾经采购过我们的商品，这次来主要是提前确定一下今年的采购意向。”

“周局，回头您还是把这些重要外商的名单给我看看吧，我事先了解一下他们的背景，心理也好有个数，最起码得知道他们是做那个行业的，也算是提前做一下功课。”李卫东借着这个机会，向周福来所要重要客商名单。

“说的也是，那名单锁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呢，今天回去以后拿给你，让你先了解一下。不过只准在办公室看，可不能抄录啊！”

周福来压低了声音，开口提醒道：“这名单可是涉外机密，咱们自己看看倒是无所谓，要是万一泄露出去的话，那就不妙了，让外商觉得咱们在监视他们，会引起外交纠纷的。”

“我明白，您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李卫东点了点头。

不明真相的外国人觉得中国是没有自由的国家，进入中国后会遭到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如果那份外商名单泄露出去的话，恐怕会让老外的被迫害妄想症再严重几分。

车子停在了白天鹅宾馆的门口，一行人下了车，李卫东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发现外面停了几十辆出租车，而且清一色的都是日产的公爵。

“六代的日产公爵啊，竟然当出租车！公司里于书记还配不上这么好的车呢！”李卫东心中暗道。

旁边的周福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开口介绍道：“羊城的出租车，最早都是从瑞典进口的沃尔沃，八三年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口了日产的蓝鸟和公爵，这些车看起来都比较新，应该是八五年进口的那批公爵吧！”

“沃尔沃和日产公爵当出租车，后世也没这么豪横！”李卫东心中暗道，然后跟在周福来后面，走进了白天鹅宾馆。

作为一个专门接待外宾的宾馆，白天鹅宾馆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周福来亮出了自己的证件，表明了外贸部门的身份，才得以进入到白天鹅宾馆当中。

只见周福来看了看手表，开口说道：“早到了半个小时，井上先生应该还没有下来，咱们先去咖啡厅等一下吧！想喝什么自己点，局里报销！”

在周福来的带领下，众人向着咖啡厅走去。

刚走到咖啡厅门口，周福来猛的停下了脚步。

“部里的人在接待外宾，咱们等一下再过去。”周福来开口说道。

李卫东向前看去，只见咖啡厅里，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正与一个褐色头发的白人外宾握手告别。

周福来则开口介绍道：“那个人便是外经贸部对外贸易司的孙新民主任，未来很有希望提副司长。”

“他跟咱们一样，也是来提前跟外宾谈订单的吧！”李卫东小声问道。

周福来点了点头：“能让部里面的人亲自出动的，这个老外可不一般啊，肯定是个大客户！”

周福来这么一说，李卫东也多看了那老外几眼，将这老外的样貌记在心中。

终于，老外跟孙新民告别，离开了咖啡厅，周福来才走了进去。

“孙主任，好久不见啊！”周福来开口说道。

“老周！我就知道这次广交会，你们津门肯定得派你来！”孙新民显得很热情，双手握住了周福来的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还是料到了广交会。

“老周，你这次来，是来找外商提前确认订单的吧？”孙新民开口问道。

周福来倒也没有隐瞒，开口答道：“是三和的那个井上。”

“原来是他啊！井上这些年采购量一直不少，可是个大客户，你们可得把这种大客户攥紧了。”孙新民开口说道。

“你放心，到了我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不成！”周福来呵呵一笑，接着问道：“倒是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能值得部里出动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客户吧？刚才你见的那个高鼻子老外是什么来头？”

“怎么，老周，想从我这里套取外贸机密？”孙新民笑呵呵的问。

“要是机密，我就不问了。”周福来马上说道。

“开玩笑的，别当真了。”孙新民接着说道：“刚才我见的这个外商，还真不是一般人，他是部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请来的呢！前几年啊，邀请函发过去，人家都没来，今年也是驻美大使馆那边各种努力，才把人家请来的。”

“这老外什么来历，得让部里三顾茅庐？”周福来愈加好奇。

“美国有个沃尔玛公司，你听说过么？”孙新民开口问。

“沃尔玛，有点耳熟，让我想想……”周福来沉吟片刻，猛的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开供销社的！”

听了这话，李卫东险些笑出声来。堂堂世界顶级的沃尔玛，到了周福来嘴里成为了开供销社的，哪怕说是开百货商店的，也比供销社要贴切。

孙新民接着解释道：“沃尔玛是美国顶级的零售商，他们的商店遍布整个美国，以沃尔玛的规模，随随便便都能采购几百万美金的产品，你说这是不是个大客户？刚才我送走的那个人，名叫戈登，他就是沃尔玛派来的采购商。”

“那这沃尔玛主要想采购什么？”周福来立刻问道。

孙新民却摇了摇头：“人家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咱们有什么产品，所以戈登也并没有透露采购意向。有句话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等广交会正是开幕以后，这个戈登肯定会去现场观展的，到时候就看谁有那个能耐，能拿到沃尔玛的订单了！”

此时的李卫东，正站在周福来身后，周福来和孙新民的谈话，一句不漏被李卫东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那个老外竟然是沃尔玛的采购商！”李卫东突然觉得，那份所谓的重要外商名单，已经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