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站在已经停产的车间前,表情显得极为阴沉。
旁边的随从也都看出来,刘通的心情非常不好,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终于,刘通开口说道:“于书记,你这是给了我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刘专员,你可真的误会我了,我哪敢给您下马威啊!”于正诚连忙辩解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几天,就停产了?”刘通指了指前面的车间。
“是这样的,这服装厂本来是承包给李卫东的,但是前些天,我们运输公司领导班子开了个会,集体表决,决定收回服装厂。在会议过程中,我是表示反对的,但是毕竟得这是集体的决定,我一个人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于正诚说着,将一份文件双手递到了刘通手:“刘专员,这是当时的会议记录,你请看,你看过这会议记录,就明白了。”
刘通冷哼一声,拿过会议记录,快速的翻看起来,于正诚则接着解释道:“现在这服装厂的厂长,是朱总经理推荐的,至于服装厂为什么会停工,具体原因的话,得问新任的厂长,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估计很快就回来。”
刘通草草的翻看了一下会议记录,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运输公司的这些人,吃相也太难看了,见到服装厂弄到了四百万美金,便急忙将服装厂收回去,想把这笔钱揣到自己口袋里,全完没有考虑国家的出口创汇任务!只知道自私利己,毫无大局观,运输公司早晚要毁在这群人手!”刘通心中暗道。
出现这种情况,刘通并不觉得以外,他也是从政多年,国企领导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不过了!
见到有利可图,一个个全都不要脸的往扑,等到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一个个又全都缩到了后面。
当初李卫东还在广交会的时候,刘通就迫不及待的来运输公司了解情况,后来更是送一块“出口创汇先进集体”的牌子,就是为了给服装厂站台,确保那四百万美金的外汇订单能够顺利完成,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其实在刘通看来,只要服装厂的正常生产不受到影响,能够完成那四百万美金的出口创汇任务,那么运输公司是不是收回服装厂,又或者让谁来承包服装厂,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刘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服装厂直接停产了,刘通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刘通毕竟是分管外贸的领导,若是四百万美金的订单无法完成,他肯定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旁边的于正诚则接着辩解道:“刘专员,我也是是在没办法啊,你是知道的,我明年就要退休了,现在我说的话,也没有之前那么管用了,很多事情,我是心里明白,做起来却是身不由己啊。”
“呵呵,何止你说话不管用,看来我说话都不管用了!”刘通冷哼一声,他决定先回地位,去找个说话管用的人,来管管这件事情。
……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朱士聪有些心烦意乱的看了看电话机,随后拿起了听筒。
“我是张振北,是朱士聪同志么?”听筒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朱士聪吓了一跳,他立刻答道:“我是朱士聪,张专员,你有什么吩咐?”
“朱士聪,你在搞什么?咱们青河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出口创汇的企业,结果被你搞的停产了!国家的出口创汇任务,你打算怎么完成?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家的外汇有多紧缺!你知不知道,出口创汇的任务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这四百万美金的出口创汇意味着什么!
我现在给你一天的时间,马让服装厂恢复正常的生产,做不到的话,你就别当运输公司的总经理了,给我扫厕所去!”
张振北对着朱士聪一顿痛骂,朱士聪也不敢还嘴,只能老老实实的答应着。
终于,对面的张振北骂痛快了,气也消了许多,然后才挂了电话。
朱士聪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虽然张振北刚才说的是气话,但若是服装厂无法复工的话,自己还真有可能丢了乌纱帽。
在运输公司,朱士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运输公司毕竟是国企,国企的领导也都是国家干部,作为地委一把手的张振北,还真能一句话把朱士聪免职。
更何况这次涉及到四百万美金的出口创汇,就算张振北真的把朱士聪给免职,也是有充足理由的,朱士聪就算是想伸冤,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衙门。
……
朱士聪提着两条香烟,两罐麦乳精,敲响了李卫东家的大门。
九零后或者零零后可能没见过麦乳精这种东西,这是一种含有奶粉、炼乳、麦糠和糖的速溶冲制饮品,可以看做是那时的奶茶。在八十年代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麦乳精还是一种比较奢侈的饮品,经常被当做礼品赠送。
不一会,房门打开,李卫东探出头来。
“哎吆,是朱总啊!真是稀客,快里面请!”李卫东笑盈盈的将朱士聪请到了客厅。
朱士聪刚坐下来,李卫东就将一杯茶水递到了朱士聪面前。
“来,朱总,喝茶!”李卫东又请了一次茶:“这次真是好茶,我从广交会带来的武夷山的正山小种。”
朱士聪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微微点了点头,这茶味道还真不错。
“怎么样,是好茶吧?这次我可没用茶叶沫子糊弄你。”李卫东笑着说道。
“茶叶沫子?”朱士聪微微一愣。
“次王海滨处长去我办公室,我就用茶叶沫子糊弄的他,没办法,当时服装厂穷,喝不起好茶。”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朱总,就知道你今天下午肯定会过来,所以早就准备好茶了,你这一敲门,我就倒热水,刚刚好。”
“你知道我要来?”朱士聪开口问道。
“午的时候,刘副专员不是去考察服装厂了么?我估计你下午肯定会过来的。”李卫东说着,拿起了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后做出一副回味茶香的样子。
“那你也知道我的来意了?”朱士聪直接问道。
李卫东微笑着点了点头:“让我回服装厂嘛,这个好说。”
“你答应了?”朱士聪立刻问道。
李卫东伸出三根手指:“我有三个条件。”
“果然还是有条件的,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朱士聪开口问道。
“第一,还是得跟以前一样,我是承包服装厂,服装厂里一切由我说的算,总公司不得干预服装厂的管理。”李卫东开口说道。
“行,这个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下来!”朱士聪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第二,关于利润分配的事情,也跟以前一样,我每年向总公司缴两万块钱,额外的利润,我可以自行分配。”李卫东接着说道。
朱士聪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开口说道:“那可是四百万美金,按照外汇调剂市场的价格,要超过一千六百万人民币,全都收到自己腰包里,你也不怕撑着!小心回头政策一变,再来一次打土豪分田地,把你当财主给打了!”
“朱总,这四百万美金的出口创汇是我争取来的,所以这笔收益,也应该是我的,总公司不能跟我抢!而且咱们国家只会越来越开放,商业环境也只会越来越宽松。国家会越来越强盛,老百姓会越来越富有,我只是比其他人先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罢了!”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总公司也没得选。生产所用的设备在我手里,没有这些设备,服装厂就没法复产,也就没法去完成出口创汇的订单。到时候承担责任的肯定不是我这个被已经撸掉的厂长!”
朱士聪轻叹一口气,算是承认了李卫东所说的是事实,没有那四台进口编织机,运输公司只能任由李卫东宰割。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朱士聪开口问道。
李卫东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第三个条件嘛,就是请朱总你高抬贵手,别再给我穿小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士聪脸色阴沉的问。
“朱总,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暗地里没少给我使绊子。不过我觉得嘛,你没有必要非得跟我过不去,毕竟你明年于书记就要退休了,你也快要接任公司一把手了,这时候公司里稳定一些,不是对你更有好处的么?”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诘责说道:“朱总,其实咱们总公司收回服装厂,我也能够理解,毕竟这是四百万美金的收益,换成谁都会眼红的!所以不管承包服装厂的是我李卫东,还是张卫东、王卫东,只要有这四百万美金在,服装厂都会被总公司收回去的。”
朱士聪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李卫东看的这么透彻。
“朱总,从当年那250条轮胎开始,咱们打交道也有三四年了吧?别的领导对我不熟悉,你还能不知道我么?你见过我李卫东哪次吃过亏了!
四百万美金啊,我能那么容易让出去?没有点后续手段,我敢接这笔单子?只能说啊,运输公司的领导们太小看我李卫东了。我李卫东虽然无权无势,但也不是个软柿子,你觉得呢!”
朱士聪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李卫东则接着说道:“所以嘛,你要是非得跟我过不去,我也不是没有反击的手段,说句不好听的,宰了我李卫东还能溅你一身血呢!咱们和和睦睦的,不是挺好的么?朱总啊,你明年可就要接任公司一把手了,目光可得放得长远一些。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时候去搞东搞西。就算是搞到了好处,对你而言也不过是锦添花的事情,不影响你明年接替公司一把手,可万一搞砸了事情,是要影响仕途的。
就比如这次的事情,如果四百万的出口订单完不成,你觉得你还能安安稳稳的接于书记的班么?
所以现在对于朱总你而言,最好就是什么都别做,就干等着,等到明年于书记退休以后,你想怎么大展拳脚都行。现在就去做很多事情的话,多做多错,有些得不偿失啊!”
李卫东的这一番话,显然刺到了朱士聪的痛处。
李卫东接着说道:“朱总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顺利接任公司一把手,更重要一些吧?我呢,就是想安安分分的承包个服装厂,把钱给赚到手,也不碍着朱总你步步高升,你也没必要,非得跟我过不去吧!
所以我觉得吧,咱们就这样,咱们就不要互相拆台,弄得两边都不自在了。你高抬贵手,算是放过我,我也不会给你找麻烦,咱们相安无事,你顺利当公司一把手,我也顺利的把钱给挣了,这不就天下太平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李卫东竟然要与朱士聪握手言和。
朱士聪仔细一琢磨,觉得李卫东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现在这个节骨眼,朱士聪的确是不宜搞事情,平稳的渡过这一年的时间,的确对朱士聪最为有利。
下一刻,朱士聪脸挂起了笑容:“呵呵呵,咱们都是一个公司的,本来就是一家人嘛,什么顺眼不顺眼的,顶多是些工作的分歧,归根到底也都是为了公司。这一家人,和和睦睦最重要,家和万事兴嘛!”
朱士聪这番表态,等于是接受了李卫东握手言和的提议。
李卫东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接着说道:“朱总,王海滨处长那边,对我也是成见颇深啊!我现在嘛,也不在公司里了,以后也不会与王处长产生什么利益冲突。你看这事情?”
“王海滨那边,我去跟他说。”朱士聪开口答道。
两人有寒暄了几句,朱士聪便起身告辞。
“朱总,我这正山小种,要不要给你带一些。”李卫东说着却亲自帮朱士聪打开了房门,一副赶人家走的样子,完全没有真的要送茶叶给朱士聪。
朱士聪也看出来,李卫东只是在说客套话,于是他也摆了摆手:“这个正山小种是好茶啊,不过我平时还是更喜欢和普洱,普洱茶浓一些。”
“云南普洱么?那行,下次去广交会,我给你带两盘。”李卫东开口说道。
“云南普洱也很好,不过我听说,西藏的普洱也很不错,下次你要是去广交会的话,帮我捎点回来,我给你钱。”朱士聪也是随口说几句客气话,然后走出了屋门。
“西藏普洱?”李卫东微微一愣,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是不是藏民家家户户放在屋外晾晒的,圆圆的那种茶饼?”
“大概是吧!”朱士聪随口应答了一声:“好了,李厂长,你不用送了,我走了。”
“那行,我就不送了,朱总,你慢走!”李卫东说着,挥了挥手,目送朱士聪下楼,同时故作自言自语的说:“藏民屋外晾晒的那圆圆的饼子,不是牛粪么……”
听了这话,朱士聪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还好他及时扶住了楼梯扶手,才没有摔下去。
此时的朱士聪,想起自己办公室里那一坨圆圆的茶饼,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该不会真的把牛粪当茶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