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惠施将太子申谅在一边,先美美的吃了几口。
用布擦去嘴角的油,饮了口酒水,这才道:“太子所言不假,秦人想要夺回河西的心从来都没有减弱。本相也相信,秦人若有机会,肯定会出兵河西。可此事不能只想的这么简单啊。”
“那相国的意思是?”
“秦人所做这一切,都不过是想博得一人的信任,而此人就是王上。偏偏王上信了秦人的话。从王上称王至今,秦国岁岁有使臣进贡,所来之人,无不是行下国之礼,若真是图谋河西的心不死,可见其已是蓄谋已久。”
“在这朝堂之上,也难得有人跟本相讨论此事,今日太子既然有心,惠施便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还望太子听后勿怪。”
此时的惠施已经坐直了身躯,一脸严谨的看着太子申,“秦人是早就看明白了,在魏国,只要王上相信,那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他们是看透了王上的独断,所以才会一直在王上面前示好,博得王上信任。而我王,又心存孤傲,大魏曾为中原霸主,列国哪一家不得给三分薄面?河西数十年的征战,秦国又少有胜数。该是在王上的心中,秦国是真的有心臣服。”
太子申也不是傻子,此时听了惠施这番话,再仔细的那么细细品。其中的一些猫腻也就浮现了出来。
如果没有孙膑,魏国仅仅一个庞涓,也是在列国横着走的存在。
这般局面下,如果太子申不是站在上帝视角,而是跟魏国朝堂上的其他人一样看事情……
即便不把秦国放在眼里,似乎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伐赵,邯郸城都被魏国大军攻破。
伐韩,韩国更是无力招架。
如果不是齐国,或者说,如果没有孙膑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在齐,一切可能就是两说了。
这种情况下,身处局中之人,真就能看清真实的处境吗?
马陵之战虽然败了,可跟原本的历史有很大差距,那就是太子申带了六万大军回来。
损失的三万步卒,对于征战大半生的魏惠王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他在太子府时感慨过庞涓身死,何人掌兵一事。却没有因为损失三万步卒而太过忧虑。
秦魏在河西的大小战事上百场,虽说吴起离开后,秦军在河西有过胜利,可到了最后呢?
当今秦公的先父,也就是秦献公,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河西,可到死,也没能收回河西。
数十年来都是魏国稳稳的占据着河西。
抛开魏惠王本身就孤傲自大不谈,即便换个人,怕也不会把秦人放在眼里。
再加上魏惠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王,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公孙鞅游说。称霸的野心,让这位君王更愿意相信,秦国这是真的服软了。
搞明白这些,太子申自是明白了,惠施今日这翻话,可谓是满含深意。
拐弯抹角的告诉自己,有心提防秦国是好的,可这事上,我这当相国的帮不了你。
如果魏惠王不能改变心中所想,听不进去,该是谁也没有办法。
朝堂之上都难得有人谈论这种事情了,可见魏国朝堂上的问题之大。
惠施这‘众人皆醉我独醒’,又何曾不是一种痛苦?
事情谈到这一步,太子申心里清楚,已经没有继续耗下去的必要了。
酒菜也已经吃的差不多,太子申不失时宜的起身,笑着拱手行礼:“多谢相国今日的一番言谈,魏申心中已然明了。只是,他日若事态有变,还望相国可以在父王面前多多进言。”
“只要太子能让王上的心思有所动摇,往后之事,本相自当尽力相助。”惠施起身摆了摆宽大的衣袖还礼。
“告辞。”
“太子请。”
……
府门外,太子申步下台阶,上马车前,惠施又是躬身相送。
太子申也只好回礼,以示尊重。
你来我往之后,刚要转身时,身旁便传来一个声音:“惠相国门庭若市,又深得我王心意,真是可喜可贺呀。”
“是陈上卿啊!”惠施转头看了一眼,随手行了礼:“陈上卿可莫要乱说,这可是当今太子。”
“呦!原来是太子在此。”上卿陈轸顿时慌乱的转对太子申:“陈轸眼拙,还请太子勿怪。”
一听到陈轸两个字,太子申心中顿时一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两道浓眉下,双眼炯炯有神。年纪轻轻,该是在二十五以下。偏瘦的体型,配上一身得体的官服,倒也显得俊朗。
陈轸齐国人,准确的说,应该是陈国后人流亡到齐国。有名的纵横家,一生多奔波在秦、楚、齐三国之间,甚至大名鼎鼎的张仪,都曾在秦国设法驱赶陈轸,可见其才华之出众。
可他在魏国的事迹,太子申也只是隐约记得,此人不受魏惠王重用。具体是因为魏惠王不懂用人,还是陈轸早年没什么作为,这倒是不得而知。
太子申有心结识,可眼下又不是时机,加上心中有事惦记,只得微笑着说道:“观陈上卿形色匆忙,必然有要事,如此本太子便不打扰了。”
“太子言重了,陈轸是要面见王上的。路过此地,顺便打个招呼而已。”
“哦?不知上卿面见王上,有何要事?”
“无论有何要事,只怕是,上卿都难能见到王上啊。”不等陈轸开口,惠施便淡淡道。
“相国此话怎讲?”
“本相也是刚从王宫出来不久,王上只说不见,却也未曾言明缘由。”
“原来如此!”陈轸冲惠施笑了笑,眼珠子却是转个不停:“可是下官有要事,只能再去碰碰运气了。”
“如此,只有祝陈上卿好运了。”面对陈轸,惠施意味深长的说道。
另外一边,太子申的眼珠子也在不停的打转,心里面不断盘算着什么。
直到陈轸对太子申开口,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还请太子先行。实不相瞒,陈轸已经等候多时了,只因为是相国门口,不愿意打扰了相国跟府中的贵客。”
太子申转头看了眼,见自己的人马堵住了路,顿觉尴尬,拱手道:“这不但堵了道路,还耽搁了陈上卿的大事,实在是本太子想的不够周到了。还要,多谢上卿提醒,回府后定当好好管教这些下人。”
眼看太子申客套的话就要说完了。
陈轸在一旁就等着拱手辞别,好早点离开。先不说陈轸跟惠施不对路,就太子申在这里,陈轸就得小心应对。
无他事,自然是能走就赶紧走。
太子申看出他的意思,也顺势转身,对着车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道路让开。
陈轸则转身朝着自己的车马走去。
“主公,连惠相国都被王上拒之门外!我看,咱们要不先回府吧?”马车走远一些,下人对陈轸说了一句。
陈轸悠哉悠哉的看着远方,冷笑一声道:“别看这些个人身居高位,却整日里就会惹王上生气,可我却能让王上欢心。王上正在恼苦之时,哪里有将我也拒之门外的道理?”
“再者说,这惠相国虽是明传列国的学士,可在这魏国,又有何作为?一个有名的学士,不知道周游列国讲学,跑到魏国做了相国,却又时不时的让庄子前来辩论思想学识。”
“他做相国,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若非此人突然来到魏国,这相国的位置肯定就是我的。王上现在不待见他,刚好是我一展才华之时,若遇到难事就躲,何以成事?”
“提速,我们走快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王上才行。”